穿过大殿,眼前又变得漆黑。随着墨芳菲生命的流逝,这里最后一点幽微的亮光也逐渐黯淡了,直到用灵识也再觉察不出。
彻底踏入黑暗时,叶臻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无尽的黑暗中,似是有一双眼睛,能洞见心底潜藏最深的恶。她不自觉抚上心口,《六爻录》沉甸甸地坠在她怀中。她想起了阿晶和阿容,也想起了古宁县的那个女人,然后,墨芳菲那已经枯槁的脸又在眼前闪现、明灭。无数欲念和情仇好像在这本《六爻录》上落地生根,将一切纠缠不清的结又缠紧几分。
她不由沉沉叹了口气,下意识抬头去看玄天承。
他用一种珍重的力度牵着她的手,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倾身半圈住她,什么也没有说。但他身体的热温和而坚定地拥住了她,如同多年来一贯的那样。
她回握住他的手,说:“走吧。”
二人并肩往前。
叶臻实在有点按捺不住,掏出《六爻录》飞快浏览起来。此处一片黑暗,但她竟毫不在意灵力的消耗,肆意地使用灵识阅读。
这《六爻录》也是用沧渊的文字写的。但令叶臻失望的是,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与暗香疏影相关的内容。她收拾好情绪,若无其事地把书又揣回怀里,说:“太暗了,我还是出去再看吧。”
玄天承脚步微微停滞,低声道:“阿臻,暗香疏影无解。”
叶臻没想到他一语道破。她听他语气平平,愣了下才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它没写,那肯定是它的问题。”
玄天承笑道:“你说得对。”他顿了顿,道,“无解就无解,又不会要命。不过这书上还有其他有用的,等出去了我们好好看看。”
叶臻点头,二人继续往前。
看他样子似是笃定这上面没有暗香疏影的解法。那他这么着急要书又是为了什么?拿到书又直接给她保管了。
不过,他们之间倒是越来越亲密了呢。就算是因为这里没有别人,放在从前,他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牵她的手,几乎可谓耳鬓厮磨地说起近日发生的事和收集到的情报。她抓着他的手晃呀晃,一面分享着自己那边的情况,竟不合时宜地希望这段路没有尽头。
他们为了到达这里,其实已经耗费了大量灵力。
即便是修为更深的玄天承,也因为刚才用了往生咒而气力不继。好在穿过大殿以后的路都很正常。想想也合理,毕竟白舜手下还有很多小喽啰,这条路,或许就是为了让这些修为一般的人也能够到达大殿才修筑的。
但有过淮安王墓和日照峰的经验,他们看似嬉笑,实则时刻提防着危险。
墨芳菲的话透露出,白舜等人已经在一段时间前从这里撤离了。这样看,可能早在神女峰之前,这里就已经是白舜他们的老巢了。从地理位置上推断也能够印证这一猜想:这里离邙山大墓很近,十里八乡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陈崇绪和代元熙发展去做走私的生意。可惜在遇到墨芳菲之前,连玄天承也没有猜到邙山大墓和白舜的联系会有如此之深。
这么看来,沧渊的势力渗入九州的时间比他们原先设想的还要早。那么,陈崇绪莫非因为早先展露了野心,才会被白舜选中成为利用对象?如若陈、赵两家在十余年前就开始与当克蒙自与温家那边联系,白舜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个长得像青云的人,又与白舜有什么关系?这个利益集团究竟有多大,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幕后主使?
身在地下的玄叶二人没有时间深入思考这些问题。眼下的情况变得有点奇怪。
他们已经走出去了很长一段路,但这路还真就看不到尽头了。按照早就熟悉的地图,早就该找到难住洛逸他们的那个机关了。
周围很安静,却又不再是那种死寂的安静。凭他们二人的灵识可以分明地察觉到越来越浓郁纯粹的灵气,就好比离他们不远处有成百上千看不见的泉眼,源源不断地涌出甘甜清冽的生机。
“这种感觉……很舒服。有留仙谷的感觉。”叶臻停下脚步,“但好奇怪。”
“没错。是很干净的灵气,很像神木的气息。”玄天承说,“但如果有灵气,早该被白舜吸走了。”他四处看了看,一时没有说话了。
“又中招了么?”叶臻觉得自己已经免疫了,闻言竟然有点兴致勃勃,“换地方了?那咱们现在在哪?”
玄天承陷入了沉思,片刻说道:“我感觉是换了地方。而且,这好像不是白舜弄出来的把戏。”
“你的意思是,咱俩迷路了?”叶臻挑眉。
玄天承说:“看起来是。”他罕见地有点茫然。他刚才用魂力试过,这里干干净净一点机关都没有,也全然没有白舜留下的气息。也就是说,这里不是谁的意识空间——至少在他的认知里如此,也不是什么机关阵法内部。
“不应该啊,一路上都没听见动静。这地面没什么问题,周围都是实心的墙。你从神女峰过来,好歹也有个渐渐变化的过程吧?”叶臻说着,蹲下去戳了戳地面,是泥土的触感没错。她抬头看他,“总不能我们刚才说太兴奋了都没看见吧?”
玄天承迟疑了一下,还是断然道:“……不可能。”虽然他刚才确实有一点忘形以至于松懈了,但还不至于失去对危险的本能感知,他相信叶臻也是。他接着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实在不行还可以往上走。”
叶臻想起他们刚才在山石里自如行走,心下微定。
二人都对危险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誓要弄个清楚明白。所幸玄天承在感觉不对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放出了玉腰奴,此时他魂力一动,他们来路上便清晰地指示出了几个点。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说:“一只都没有少。也没有变过位置。”
叶臻点点头,手中长相思慢慢延伸出去,其上冰蓝色的灵力照出他们来的路,很笔直的一条线。她小心翼翼地顺着长相思走到最先那一只玉腰奴的位置,从这里回头去看远处的玄天承,觉得他的面容有点模糊不清,再一眨眼,却又清晰了。她摇了摇头,一时不确定到底是真有问题还是自己眼花。
玄天承那边见她盯着他不说话,便疾步往这里走来。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了最先一只玉腰奴的位置。
玄天承回溯着自己的记忆,看向叶臻道:“我当时在跟你说什么来着……墨朗月找过云何求助……那会儿应该已经不对了。再之前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可他们到底是人不是机器,脑子再好用也不可能将所有细节记住。更别提还是在说其他事情的时候。
叶臻在他的提示下也开始使劲回想,但正如此时他的面容在她眼中偶尔会模糊一下,她实在无法确定那些奇怪是因为她灵力不济灵识受损还是的确如此。她将这话和玄天承一说,他盯着她好半晌没眨眼,疏忽后退几步又前进几步,来回几趟之后,他皱起了眉头。
他们刚才几乎是挨在一起走的,腻歪得很,所以没发现这个问题。只要稍微隔开一点点距离就能发现,对方面容有时会出现瞬间的模糊。但奇怪的是好像只有人会这样,至少玉腰奴和长相思这两个灵力凝结的东西不会。但此时没有任何活物能够让他验证这一猜想,他穷尽自己看过的所有书、听过的所有传说也没找到蛛丝马迹。
叶臻听完他的话,来回走了几趟,也没什么头绪。玄学的事想不通,她只好从人身上入手:“可是不对啊,大殿出来以后我们没走过岔路,如果这里这么奇怪,那白舜的手下从哪里进来?难道这里跟邙山大墓没什么关系?”
“要么就是锁灵阵的问题。锁灵阵一破,机关就启动了。”玄天承拧眉说,“可如果是为了把人困死在这里,不应该是这么干净的气息。”
叶臻认同他的观点。她想了一会儿,说:“你说有没有可能,这附近就是一个天然存在的……嗯,空间交叉点。”
“……有理。我可能不是很理解所谓‘空间交叉’,但,”玄天承说,“也只有天生天化的东西,才能解释一切不合理了。”
“如果是这样……”叶臻沉思道,“或许从邙山大墓到大殿只有一条路。但大殿出去有不止一条路,彼此的进口挨得很近,我们可能走岔了。”她收回长相思,又用灵力将其分成几束朝不同方向甩出。
冰蓝色灵力指引出几条平直的看不见尽头的线。叶臻脸色有点难看,颤着声音说:“只要我想,这……能一直往前。”
玄天承摁住她手背,说:“灵力和人不一样。这里对于灵力和有灵气的东西来说就像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只有人才能分辨出细微的差别。”
“嘶,好冷。”叶臻忽然打了个寒战,猛地震断了其中一根长相思,收回手指,连连呵气。
“嗯?”玄天承见她手指僵白,眉目一凛,连忙握住她手指。两个人的灵力一同覆盖上去,好半晌才暖和过来。
叶臻甩了两下手,长出一口气:“差点手就没了。”
这突如其来的寒气,倒是为眼下僵局注入了一点转机。二人对视一眼,决定往那个方向去看看。眼下情况未明,他们一起行动是最安全的。稳妥起见,他们还是用玉腰奴和长相思标识好了来路。
走出去没多远,叶臻忽然拉住了玄天承。她从怀里掏出苏凌远给的那块玉,蹙起眉头。那本是块上好的昆山凤凰玉,通体莹白温润,此刻却如烧滚的烙铁一般,在她掌心烫出来了一片红印。她却没有丢掉那玉,不知为何心脏狂跳,看向玄天承的目光中含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惧:“这……哥哥?”
“不是。”玄天承看见那玉的样子,目光沉肃,“阿臻,这是国父留下的玉。”他握紧了叶臻冰冷的手。这里的寒气已经很重了,如果不是周围一片漆黑,他几乎以为自己在万年冰窟之中。即便他和叶臻是水系和冰系属阴,也有点难以忍受。
“……国父留下的玉?”叶臻陡然想起那晚女帝的话,急声道,“难道这里是昆仑山?是父亲在这里?”
萧靖华也就是炎旭乃火系灵修,这么深重的寒气于他而言与炼狱无异。
“我们得快些。”玄天承说着,揽过她腰身,暗中运作太极封印护住她火系灵根。二人运气护体,疾步往前奔去。
周遭渐渐有了光,但仍很昏暗,天地间茫茫一片看不到边界。脚底下从坚实的地面过渡成了积雪,且积雪足以没过膝盖。风陡然变大,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子和冰碴子,刮得人生疼——先前那泉水般清澈甘甜的灵气,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最锐利的刮骨刀。他们是穿着春日的衣服来的,即便有灵力护体,走到这里也已是浑身发抖。
那块玉仍旧滚烫,但在这种环境下,滚烫和冰冷在手中完全是一个温度。他们一时分不清方向,只能试探着寻找。
玄天承扯了一块衣襟裹住了叶臻大半张脸,将她侧着揽在怀里,夹着灵气的冰雪砸在他肩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叶臻默默地通过两人交握的手将灵力传给他。风声太大,她只能传音问他:“你去过昆仑山吗?昆仑山上还有这种鬼地方?”
“打仗时去过,没有这么冷。”玄天承道,“但这不一定是昆仑山,昆仑山困不住他的。”
“他这么厉害啊。”叶臻勉力笑了一下。就算是有玄天承帮她挡着,她也感觉快到极限了。除了冷,她还感觉有点缺氧。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在她感觉眼前的白茫茫和脑中的白茫茫即将连成一片的时候,视野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有形状的东西。她倏然屏住了呼吸,颤声道:“那……是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