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露水情缘

“连城,哦,不,企哀魔君,看在你我曾出同门的份上,能不能救救我,我真的好难受。”青鸢趴在暗夜大殿的地板上狼狈至极,状如疯癫。

她用力的抓挠着自己的皮肤,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随处可见的抓痕处有毒汁浸出,腥臭难闻。此刻的她恍若万毒攻心,从头皮到脚尖,她每一寸都肌肤都备受煎熬,一会儿奇痒无比,一会剧痛阵阵,身体里游窜的真气仿佛要将她撑炸,脖子上生出的细细鳞片更让她痛痒难忍,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即便如此,只有她知道这般身体上的痛楚却仍然难敌她心中那苦痛酸楚万分其一。

她一路从敛天阁径直来到暗夜大殿上,心里想着如今自己再怎么已然入了魔道,企哀就算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定然也会念在一同抗敌的昔日情分上救她一命吧?况且他们还曾同是凌云峰的弟子?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此行却等到了一句他的淡然得不能再淡然的回答。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青鸢你能灭了你麾下族人比翼鸟合族,就要为今日所受承担后果。况且,我已然将那破解之法传授与你,怎样做,能不能得救,全在你。你来跪我,又有何用?”

企哀坐在台上冰冷的座椅上,手中捻着一根不知那里寻来的比翼鸟族的羽毛,眼缝中挤出一丝余光,他面无表情的望着伏在地上的青鸢淡然道。

“你能助我抵御神族,我固然想救你。可这炼妖壶乃上古神器,岂非我等能擅自更改其术法威力?”

听他此言,青鸢一怔,垂下了头。

她知道,应该就是这样了,他不是不肯,只是已然将那解救之法告诉了她。

想来他并未对自己说谎,他说的那个解救之法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不愿意啊……

她怔怔的看着高高在上的企哀,中了魇般低下头来口中念念重复着两个字,“双修?双修?……”她呵呵冷笑了两声,抬眼望着企。——她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然擎满了泪水,再多一丝,就能让他看见她的怯懦,这可是她万万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她青鸢怕死?不,不,她不怕死。

但是她却努力的想活着。

唯有活着,她才能看见他——那个凌云峰上曾经谈笑风生的他也好,还是那个暗夜大殿里冷漠决绝的他也好,她想要永远的看着他而已。

而今,竟是他让她与他人双修?呵呵,她觉得有些可笑。

她真真便是一个大笑话。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冷笑,是讥笑?他终究不知道自己爱他,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爱竟然已经到了这般万劫不复的地步,让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只为了,他能够看她一眼……或者,只是能在活着的无限光阴中默默的陪伴着他望着他?而仅仅是这样卑微的愿景,她今日都要失去了。

她不甘,她不甘啊!

她起身。

世间万物静止一切皆好,唯有她。

她旁若无人般的默默的走出了暗夜大殿,讷讷闪烁的瞳仁不紧不徐,她已然下了决定了,此一去,徒然留下了背后那个冷面决绝的男人。

“我一定要活着。”她咬着牙对自己说,发梢几滴晨间的露水应声而下。

冰雪消逝,月夜不寒,她即便白了青丝,又能堪堪待谁而归?

一思成一念,一念成一瞬,一瞬成一瞥。

火炙已经许久没见过青鸢了。

自她离了凌云峰承袭了凤族女君之位,他便自己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不再牵挂她,不再留恋她,不再默默守护她。这些时日以来他都在有意无意的在各种场合都避着她不见她,若不是那日他徒步飞升至了那忘川河畔,饮了那勺忘川之水便企图轻易将她忘记之后,至此之前,二人已然许久未曾见过了。

可感情就是这样扑朔迷离的东西,当千万种不再的念头日日存在,可偏偏却有一日终于再次见到青鸢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那忘川之水竟全不奏效,万语千言还抵不过她惊鸿一瞥,入骨铭心。

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她的出现,一切都是枉然。

他今日十分开心,终是他竟收到青鸢口信,说她想要见他。当那一只青色的丹鸟飞到凌云峰的时候,他就知道,是她,她来了,她需要自己的时候到了,他便决意丢下一切来到她的身边。

他按照信上所言避过了凌云峰的关卡,日夜兼程赶往云坤大殿,他曾在心里设想了几万种二人再次相见时候的场景,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再次晤面……眼前的青鸢竟然是这番模样。

他依稀记得第一次到凌云峰拜师之时那个趾高气昂气质非凡清丽绝美的震惊四下的女子——而如今,他眼前的青鸢,虽然依旧美艳,可是眸子中的淡淡寒意,嘴角旁的丝丝血迹,都与以往判若两人。此刻的她,单单是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都令人不寒而栗,她垂眸一敛,依旧风光无限。可她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她再也不是当时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子了。

火炙看着云坤大殿一旁墙角边那只已然死去的丹鸟——正是那只前往凌云峰传信的那只,此刻它已然喉管被咬破,血尽而亡。而这些,青鸢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她是如此的冷血绝情置若罔闻,嘴角边还残留着点点血斑。

她还是那个她吗?火炙心下不由的向后急退了几步。

“青鸢,你?”

她可是凤族之首,怎的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族人下属?

“他们为我而死,也算是功德圆满。”青鸢瞥了一眼那丹鸟的尸体,骤然笑了,那笑容仿佛绚烂的曼陀罗花,诱人却摄人心魄。她湖水般沉寂的双眼包含着一缕淡然的忧伤,慢慢靠近火炙走了来,她伸出手放在他的胸膛之上,忽而笑得像朵娇莲,轻轻在他耳边问他说。“火炙哥哥,是不是你什么事都肯为我做?”她把头缓缓贴在火炙胸膛,一只手在他身上摩挲着,他起伏有致的胸膛即刻变得火热难耐。

“只要不违背大义正道,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上刀山下火海,哪怕,付出我的性命,我都绝无二话!”火炙起身推开青鸢,脸一红,嘴上却铮铮说着。

“火炙哥哥,我中了毒了,眼下正需要你助我解毒一事。”青鸢莞尔一笑指着那丹鸟,“诺,这也是为了解毒啊……”

“啊?怎么会中毒呢?严重吗?”火炙一听,上下打量着青鸢,“难道你这般容貌全权是因为你中了毒?青鸢,你说,要我怎么助你?”

青鸢不再言语,只是徐徐走进云坤大殿内室,回头淡淡的对火炙说了句,“跟我来……火炙哥哥。”

火炙迟疑片刻又跟了上去,沿着玉石台阶,他一步一颤。

他分明知道再往那里面,分明是她的闺房,自己进去是否有失妥当?可眼下,他脑中一片空白已然顾不得这些了,为了青鸢,救人要紧。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粉白色的帐幔,一袭一袭的流苏在空中招摇,随风轻摇。内室倒也空荡,房间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墙壁全是白色石砖雕砌而成自成一种特有的光辉,黄金雕成的兰花在白石之间妖艳的绽放,青色的纱帘随风而漾,清风徐来,暗香切切。火炙看向屋子的另一侧,另一面被一个屏风隔开了,还是隐约可以看到一张琴和一把琵琶。琴只露出个琴头,却还是可以看出来颜色黑暗陈旧,是个古玩。房间左边有扇大大的窗户,窗边的台上放者一支花瓶,插着一枝海棠。

满屋子陈设考究雅致,他仔细找了个遍却怎的都无法寻不到青鸢人影。青鸢去哪了?她方才明明进来了?人呢?

他继而继续向前走着,直直看见了一张床榻,他下意识的挡了眼睛,从手掌后却隐隐看见那床榻上面铺着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总是柔软无比的。床榻隐隐飘来一阵紫鹅梨帐中香,幽静美好。再往上,床榻上面的一张墙壁上挂着一幅《烟雨朦胧》——那画上确实极妙,也是一扇窗,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而那画中的窗外竟是一片旖旎之景,烟雨蒙蒙,暮鼓晨钟,色调辉煌暗淡,楼台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一盘氤氲。

他正看得出神,却忽然从那画中的窗子中看见青鸢走了出来!她应是使了个幻术,逗着他玩不是?火炙想着,只觉得那鳄梨帐中香的味道越来越浓,头愈发昏沉起来。

青鸢此刻已经走到了她眼前。

她身披一件青色薄纱做的衣裳,柔顺的材质将她身体的轮廓勾勒的起伏有致。肌肤胜雪,此刻在青纱之下愈发的剔透玲珑,正在笑着看着火炙。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他想不到再多的词语来形容此刻美的这般不真实的她了……她如瀑般长发披于背心,一根粉红色的丝带轻轻挽住,身后似有烟霞轻拢。她望着他,忽而依靠在那床榻边的木轴之上,只是静静的看着火炙。

夜色夜深,内室中被她点了几根红烛,火光映照之下,她整个人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娇柔婉转之际,令人不可逼视。

火炙的头越来越重,他却看的异常清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青鸢,从未见过!他一时语塞说不出话,只是强行扭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青鸢,你这是要干什么?”他废了好大气力开口急促说道,“快些把衣裳穿好。”他嘱咐着,一面用力捶着自己的头让自己清醒几分。

“你不是说你会帮我吗?”青鸢浅笑着,发出一声柔媚入骨的声音,“怎的,你后悔了?”

“不不不,我不后悔,青鸢,可,你这是做什么?”火炙仍然低着头不看他,“可,可你万不必如此。”

语毕,那房内忽然没了声音,安静的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火炙的心仿佛跳到了胸口,他紧张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窗外几声零星的更响。

“不好,怕不是她毒发了?”火炙一惊,回头向那床榻忘了过去,眼前愈发眩晕,只看见青鸢案牍之上那金兽口中徐徐上升的帐中香,青鸢的脸似乎在那烟雾缭绕中对着自己笑,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从帐中伸了出来。

“来……”

此时的火炙只觉得双腿似乎不是自己的一般不听使唤,朦朦胧胧中一步步向着那手指走了过去。一到床前,青鸢就忽然倒在他怀中,随手将他的双手擎在自己腰间,而自己的双手却环在他的颈上,朱唇先启。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吗?”她轻轻的在他耳边呢喃。

火炙面红耳赤,大约是那香味太浓,他的呼吸声也变得急促,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把青鸢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了下来。

“青鸢,不……”

青鸢死死地盯着他,她肩上的一丝玉带舒尔滑落,火炙彻底晕了过去,仿佛坠入一片花海,只剩下一夜缠绵。

他再次苏醒过来,阳光透过那檀木的窗棂流泻,可叹浮生苦短,煦日融冰雪。自堕红尘,清心长似明月……

火炙睁开眼睛,恍若隔世,“我这是?”

“你还在云坤殿。”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答道。

火炙一个机灵从床上做了起来,他看着自己衣衫不整,又看见了在铜镜之前安然自若的青鸢,白感千念浮上心头……。

“我,我做了什么?”他努力的回想,头痛欲裂,“不,青鸢,我,我对不起你……我……”

“不,”青鸢背对着他忽然冷声说道,“你这是救了我。火炙哥哥。”她的丹唇抿了胭脂愈发俏丽,此刻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哀伤,“我中了毒,只有与人双修才能暂缓毒性,如今,确是我害了你了,你现在身上虽然术法剧增,可也毒入骨髓,要想解毒,须得找一至亲换了心魄才能活下去……”她的声音哽咽,落了泪。

“火炙哥哥,是我害了你,可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那么,昨晚的,就当是我的补偿吧,我知道,你……”青鸢低声抽泣,不忍看他。

她心里亦是懊悔的,他毕竟是这世上仅存的待他最好的人,可她却利用了他,还害了他。

“什么?”火炙抬头看着她。

青鸢点了点头,火炙不再说话。

一阵风过,桌上的几张宣纸随风飘落,打翻了墨台,激起一朵黑色莲花在白纸上晕染。

过了许久,他从床榻下整理好衣衫对着青鸢的背影,缓缓说“即便是让我为了你去死,我都愿意,我不怨你……我……”

“你走!”青鸢忽然打断他厉声呵斥道。

“青鸢……”

“你走!自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我不想再看见你!”青鸢拍案而起,案上的胭脂怦然坠地摔得粉碎,她两行热泪迎面而下,定定的手指着门外。

火炙愣住了,他的眼泪也下来了,他本就不善言辞,而此刻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他更是一言难发。

“走!”青鸢又喊,她的眼神决绝,容不得任何反驳。

火炙这才默默地走了出去,停了停。

举首间,日光灼灼,耀眼刺目。

他走了。

见他渐行渐远,青鸢才如释重负,恍若用尽浑身力气一般骤然瘫软在地,簌簌的眼泪滴答滴答打落在四散的胭脂,红晕的仿佛是别样的心血。

“终生等候,换不来你刹那凝眸……连城……我终究是为了你,而失了我自己……”她捶胸顿足,破泣为笑,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