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卿遥,你就这么想死?”
诛仙剑轰然落下,他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白的白衫,氤氲出朵朵桃花。
闭着眼睛,面色却十分安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死死抱住企哀的青鸢放生大笑,她紧紧的搂着企哀的尸首,恍若遗失的宝物。
她的神志已然不再清晰,阴森可怖的脸上随着受损的仙力逐渐变得愈发狰狞,眼神中再无任何生的色彩。她的眼神死死地盯住我,双手紧紧擎着企哀,不,连城的身体,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随着连城的死,尽然灰飞。
而她身旁的火炙,尸首已然冷却。
“我第一次见他就爱上他,可他眼里却从来没有我……镜汐啊镜汐,我以前总是特别嫉妒你,所有的人都喜欢你,甚至连琉璃紫都愿意舍身护你,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有什么好?而如今,就在方才,我忽然见你手刃战神,我忽然就不恨你了,真的,哈哈哈哈。直到方才我才发现,其实到底你跟我一样的,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之人,我此刻只觉得你可怜,我此时忽然就不恨你了,你原来也是跟我一样的,可怜人。哈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微薄瘦削的身子随着流失的仙力在西风中瑟瑟发抖,像是一片晚秋的落叶。
“哈哈哈,爱你的为你而死,你爱的因你而死,你终究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你亲手杀了你的挚爱,也杀死了这铺天底下最毫无节制爱你的人!”她笑中带泪,行迹疯魔,欲言又止。
“你说什么?!你说清楚!”我收下掌中的灵珠,被她这句话惊住了。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莫非事到如今,还有我……
“你说,快说!”我不可抑止的放声大吼,此刻的我已经不能承受更多的一点的变故。
“你爱的都死了,哈哈哈。你被骗了,哈哈哈。你亲手杀了他,你杀了你的师父……哈哈哈哈……”青鸢见我如此愈发的狰狞抓狂。
“什么?”我将她一把拽起,她颤抖喘着粗气。“你快点说清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她依旧疯魔的狂笑。
我急怒攻心,着着给了她一寄耳光。
“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我发疯一样摇晃着她的身体。
“你快说!你说!”
“哈哈哈哈哈……”她依旧大笑不止,看着这样的折磨我似乎令她赏心悦目。笑得正酣,她忽的恍若牵引了体内真气,继而呕了一口血出来,那殷红的血不偏不倚正好溅在企哀脸上。
她心下一惊,连忙用衣袖小心的抹去。
“你真以为你就那么天资卓越一早进了敛天阁就能顺利成了他的嫡传弟子?你真是不知那诛仙剑为何见了你就要杀你?你身上魔印若隐若现你当真不知?当初天君命他斩早除根,他和你相处数日便仅仅是断了你一条尾巴,那个时候,他就发现了你身上的仙骨魔血已然同你脖子中的女娲石血肉相连,但他却不忍杀你,只能断你一尾来给天君交差,这些怕是你都蒙在鼓里吧……他带你留在身边,为了救你甘愿冒着欺君之罪。哈哈哈,这个傻子!”她哽咽着,似笑非笑,转而看见企哀的身体忽然又哭了起来,自顾自的自言自语。
“都说这战神无情,怕是这天底下最为多情之人便是他了吧!他竟然还用自己的仙术将你身上的魔印暂封,把你的记忆和你体内的仙骨魔血之气全然禁锢在那女娲石中。事成之后,他便把你送到那龙气稀薄的偏远之处,但愿此生不再遇到你,你尚且不知吧?他一心只求这女娲石能够护你一生平安。可惜啊可惜,他百密一疏,万万想不到终有一日,你竟会不远万里阴差阳错来到他身边成了他的弟子?他是为了不让旁人发现你身份的可疑,才又收了你做入室弟子!醒醒吧!你当真以为是自己能力超群啊?哈哈哈哈……”青鸢看着倒在地上的水卿遥,笑得浅薄而清浅,继而道,“可他明明知道,这女娲石终有一日灵力重启之时,便是你记忆神力再启之日……他为了救火火,不得不亲自告诉你这其中的秘密,这一切,也可以说都是他一手造成的!镜汐,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这一切的真相,你竟然都浑然不知!难道你都不好奇,你凭什么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凭什么你个九尾狐族本性属土,怎的可以休习水系术法?”她太过激动,又呕了一口血来。
“那都是因为他!你身上有他的仙气,才能修习水系仙术!
你以为你盗珠救师他是浑然不察?不,他是知道的,只不过是后来才知道的……你一定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是吗?”她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梦游一般,柔情似水,深情的望着企哀的尸体,回首又对着我说,“你以为你重新飞升之后所听到那些坊间关于他和你的传闻都是假的?不,那就是他放出去的。对,就是你的师父!他冒着有损自己声名的危险为你铺路……你的师父这般智计无双,早就发现了其中蹊跷,你用水灵珠救他,他怎会浑然不察?怕是,哦,对哦,还有一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你只知道你的师父杀了你?那你可知?他是杀了你,去了你的一身仙骨,可是你跳碧落泉,他便随你跳了!他杀你是假,救你是真!他瞒着天下所有人,让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你抽筋去骨入了碧落泉尸骨无存,死的彻彻底底。若不是我心存疑虑,入了凡尘一探究竟,竟还不知他这般用心良苦!所幸的是,我随他一起去了趟凡间。可我心系连城,即使再凡间都不曾委身于他,我下凡间,只为了杀你。谁知你那贴身小跟班蝶绽也多事下去了,可这并不影响我的计划。好在我去了凡间一遭,这才知道,他大病初愈便只身犯险入了碧落泉水,冒着损耗三万年的仙力只为了渡你一朝飞升,免了那魔印。可如此的大费周折啊,谁知,魔印还在呢?你的师父又失算了……凡间的你横死了便是永生的死,永无翻身之日!哈哈哈哈……”她惨白的嘴唇一张一翕,“可谁知后来你又活了,竟然还成了这青丘上神?当真是造化弄人……”
“什么?”我心颤。
“而这些,也是我堕仙成魔之后,连城,也就是企哀,亲口告诉我的。关于你的一切,他可是一应全知。”
她说着,说着,一滴眼泪打落在企哀脸上。
“我抹去了凡人时候水卿遥和你那蝴蝶的关于我的任何记忆,所以他们全然都忘了,忘了……你那蝴蝶修为尚浅,即使重回凌云已然也忘了凡间的一切了,这一切于她,只是大梦一场,全然不记得了。而你的师父,术法高强,只是忘了凡间的我,可是却死死不曾忘了凡间的你……镜汐啊,这点,你比我幸运得多了,爱你的人爱你入骨,过了一个尘世都不曾泯灭你在他心中的位置啊……早在你们坠入碧落泉时候,月老王生的一段红线就随着你们不经意纠缠在你二人身上,这才有了你们凡人间的一场姻缘。他害了你的父亲也好,杀了你也好,你的孩子也好,你没有想过,那也是他的骨血吗?他不痛吗?你不在凡间历经众叛亲离,不经历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于挚爱之手,经历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你怎能这样快的一步飞升,成了上神?人间一场,犹如一梦,即便如此,他所作所为皆因你而起。他在凡间杀了你之后仍然郁郁而终,最后自杀而亡,你可知?不,这一切你都不知!你被蒙在鼓里。”
我的心已然爆裂开来,耳朵内轰鸣着,眼前只剩下她狰狞的面孔。她的每一个字,就像一把利刃,字字戳到我的心尖,天底下再无这般的痛楚。
不,我的心丢了,我再也找不回来了。
“你骗我,你都是在骗我的,我不信。”我使劲的摇着头,不敢去看青鸢的眼睛。
“你可以不信我,但这些事情王生也知道的,凡人的姻缘可是归他管的。”她继续说着,毋庸置疑的神情逼着我步步后退。
“他痛,但是痛着也要助你渡劫。凡间历劫助你飞升,他却无故损折了三万年修为。身为战神,他心中满满的尽是天下苍生,却还是为你保留了一方净土,而你却浑然不察。他以为自己以身历劫,助你你飞升成神你就能彻底除去魔力让你位列神尊摇身成了青丘之主?哈哈哈,他也真是天真,而如今,阴差阳错,却不料你却成了神魔?”青鸢头重脚轻,在我身侧左右晃荡,像个游魂。
“哈哈哈……你也听到了,他爱你啊镜汐,他方才是要杀你,可剑刺终究没有刺在你身上,就算真的刺到了,以我对他的了解,大抵是不负苍生不负卿,定然也会像那凡间的明楼一样随你而去吧……可是天意弄人,造化弄人啊。”她忽的直直定住,指着我说。
“你就是他一声渡不过的劫!”她狰狞笑着,无比开心。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坦言道。
“所以我说,你跟我一样是可怜人,而我如今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明白,我是为了让你痛苦啊……哈哈哈哈……镜汐,我心里的痛苦没人能明白,我杀不了你,伤不了你,可是可是我却能让你和我一样痛苦……你欠我的,始终需要还!”
她气血翻腾,大量的鲜血从口中溢出脸上却依然漾着微笑对我说,“比翼鸟合族是我杀的,如今我已自断筋脉朝不保夕,却落的能和他一同死去,也终归是有了个圆全。”她俯身,在企哀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青鸢,你!”
这时,云泰忽然走了出来,方才的话他已全然听到了。他颤抖的双手举着那把滴着鲜血的剑,眼睁睁的看着昔日的弟子不禁枉然失色,“你怎可如此执迷不悟,坠入魔道啊……”
“师父,弟子让您失望了。”她向云泰叩首三次,次次掷地有声。末了,她忽而仰天大笑,眼角残余着几滴眼泪,再次低头看了看连城——他元神已散,尸体也必将存不久了。
她抱起企哀的尸体,趁着众人不备,头也不回的一跃便冲向那连天蔓延的天火之中……
“青鸢……”
云泰在一旁大喊,一旁的瘟神五兄弟也奔在前方极力挽留,想来当日若非青鸢火炙,他五人今日怎可位列仙班?这样的好好的一个上仙,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惜火势凶猛,狼烟漫天,青鸢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
万籁俱寂,天地空空,仿佛只剩我一人。
倘若她所言皆真,那我此生为何呢?
我兀自傻笑着,身体内最后一丝气力也仿佛随风而逝。
我一生爱他敬他,为了他,自己的性命都可以尽然不管不顾,没成想到了最后才恍然大悟,自己自始至终竟然还是都被他这样保护着,这样的精心呵护,这样的……
镜汐啊镜汐,你中了双生劫时候他舍了无痕珠,你入了碧落泉他陪你一世情苦,而如今你成了神魔是因他而起,他要毁了你也是应该,毁了就让他毁了便是。
你杀了他,杀了全天下最爱自己的人,忘了全天下最为深沉厚重的爱。这六合八荒与你何用?这一身神力与你何干?爱你的你爱的都因你而死,最应该死的那人,便是你了。
我忽然笑了,身心从未像此刻这般轻盈畅快,我仿佛回到了雪苑,回到了瑶花芳菲,回到了那个有梦有雪又有花的地方……
我取出怀中的五颗灵珠,五珠合一可以注入自己胸膛。
我耳边回荡着企哀的声音,浮现出他的脸庞。
他告诉过我,那五颗灵珠可以毁天灭地,也可以全然合一,生成这普天之下最为强大的力量,此力一成,神魔俱畏。可这力量却不能直接注入人体,否则人体会承受不住七经八脉断裂而亡,而此刻,周身的酸楚,断骨错经般的疼痛,已然被我抛之脑后。
我全然忘了,我只想救他。
大片大片的鲜血从我的口里眼中流出,我吃力的爬到师父身边,在他没有羽化之前将自己这周身的仙术法力给他……
“娘亲,娘亲……”火火忽然从远处跑了过来,我看见他张开双臂,小脸儿上满是泥土。
“镜汐,镜汐……”沐泽和朽木也冲我大喊着,他们的脸似乎离我那么远那么远……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我好累,终于可以闭上眼睛歇一歇了。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璓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初读这诗,就觉得欢喜异常。书卷落地,独倚栏杆,薄雾浓云,今岁的天气也好生奇怪,春时已过,雪,还是连着下着不肯停歇。明楼在园中几株桃花树下一边舞剑一边也欣然的念着几句:雪花飘飘,桃花夭夭,望海如镜,归心似汐。
镜汐……他忽然叫着我的名字对着我笑。
师父,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