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参透情苦,倒是更超然了不是?”连城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挑了挑那两撮眉毛,眼中似乎碎了一汪水晶般透亮。“这下,你终于安心了吧,可把我累死了,帮你寻那灵珠不说,还要一路上管这么多闲事,当真热闹的紧。”我连连颔首,心里自是欢喜的——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亲眼见证过的一对结局尚且圆满的璧人,也亏的天君圣明。
“罢了罢了,有点遗憾也是美的。”我啧啧两声,又对着连城道,“连城就你对我最好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我听不见……”连城忽的脸上绽了朵莲花似的骤然粉嫩起来,伸长了脖子像只待宰的生鸡一般吆喝着,两只眼睛忽上忽下高兴的快要翻了白眼。
见此状,我便顷刻间便捏了个术遁地而去溜之大吉。
说来也怪,当晚,在那凡间客栈留宿之时,我便梦到了王生。
梦里他穿着一身红衣,手持红线,鹤发童颜……说他抽空要去凌云峰看我来着……我心中欢喜,正要与他痛饮几杯,却不料金鸡报晓,天亮了。
我一觉醒来,仍旧记得梦中清晰,心中愉悦的很。不管这梦是真是假,如若此去一行救了师父我却还能活着回来,倒是迫不及待的也想去九重天上去探望一下这昔日的小情种,如今好生好奇这小王生也能位列仙班的样子是等风光……我盘算着,眼中闪过一线星光。
……先处理完师父的这件事一切才好说。
短亭短,红尘辗,一消方定一消乱……一事毕,一事起。
定了决心愈发事半功倍,我便推了门去寻连城。
只见他早早便醒了,此刻正身形俊朗的伫立在一方芭蕉叶下,别说,连城生来便自带一股子旁人没有的儒雅,一袭青衫胜似烟柳的风流。只是他直直的盯着那轮上了三竿的太阳,不免有些古怪。我也顺势望去,只觉阳光着实刺眼不消片刻便抵挡不住合起眼来。可那家伙却纹丝不动正面盯着,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我看着他心下真怕那双眼睛就此毁了,十分不客气的惊扰道。
“喂,你在干嘛?”
“望日。”他掸了掸衣袖冲我说道。
好吧,算我寡闻。
——雾散,梦醒,我终于看见了内心的真实想法,那是千帆过尽的沉寂,万木萧索后的新桠……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
南海之滨,希望之所。
许是刚从沙漠中脱险,洪荒大漠的景象仍然历历在目,如今足下到了这生机盎然的南海之滨,见识颇广的神君我二人,倒是也为这眼前景象迟疑片刻。海岸之上树木参天枝繁叶茂,鸟语花香满目苍翠,惶惶然尽收眼底不说,更是有雾气升腾,烟雾缭绕,一股子领秀丛生仙气盎然……
“到底是飞禽类生活的地方,”连成眉心一蹙释然道。“这地界果然优渥,绝对是一个修仙养气的绝好之地。”
随后,我们赤脚在那沙滩上徒步行走,一心去寻那冰渊的入口,一路上更是步步小心,生怕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别生旁支招来无妄之灾。更何况,次一行毕竟我们是来入南海取冰渊内的水灵珠,这委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行事自是谨慎低调,一个不小心惹得凤族警觉,那必将后患无穷。好在天随人愿,一路沿着那林荫大道直到行至海域岸边,全然异常顺利不说,竟连凤族一兵一卒都未曾见到,唯有一些草木中惺忪的虫鸣风声,伴随着一丝丝若有似无的香烬,显得有些离奇。
“早就听闻凤凰一族高傲于世,可如今这场景,莫不是这风土人情和我们九尾狐族有的一拼,竟是这般松散随和?”我忍不住在一边碎碎念着。——我一紧张就话特别多,这毛病连城不说我当真这路上还真没留意。
不管怎样,我和连城这会儿的确是已然立于那岸口之上,这是不假,距离那冰渊绝对不远了。可放眼望去,这南海水域虽不如北海那般波涛汹涌,可也是一望无际深不可测……可这海水……
我在岸上呆立着,面前浪静涛稳,无波无澜。
“你也发现了?”连城转头对着我邪魅一笑,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你是说……这海水竟然半点波澜都没有!”我刻意放大了声音道,“只要我不瞎,怎么看不到……”。
连城满头黑线。
可这海岸上明明有风,我和连城的衣襟尽数在空中乱舞翻飞,可那海水却恍若与世隔绝般,无比沉寂一圈涟漪都不曾泛起,也着实奇怪。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赶紧找到入口吧……”连成说,“这日头这般毒辣,都快被晒化了,管他有没有浪,也不关我们事。这异象,回头再说吧。”他摆摆手。
我附和道,“好”。
可即便我二人倾尽全力在那海岸上天上地下找了半天,却活生生没能找到入口。寻常海域随手捏个术,在海水中辟出一条水路那是得心应手的小伎俩。可是此方海域,尽管连城用尽术法,那方死水好似能自动屏蔽术法一般,任何术法过去都恍若石沉大海般瞬间淹没。
“我们最近是倒了什么霉?看来不管这异象都不行了。”连城懊恼的拍打着胸脯,“那洞庭湖吧洞庭湖不灵,这南海也不听话,真是怪了!”
他说的在理,可他不知其实更无奈的人是我。
想自我得了师父真传,这精深的功夫在我这无一例外都尽数失了灵……当初师父九天封神之时的碧落泉都不能耐他何,怎么到我这竟然辟不了这区区南海之水?我愈发觉得无地自容。
难不成我这大器,到了多晚都不成?
连城一言不发,只静静的盯着那死水一样的海面,他目光如炬,眼波中的戾气恨不得能在水中燃起一把火来。舒尔,他纵身一跳跃入海中。
一个浮沉之后,他便鱼儿嬉水探头上来笑嘻嘻吐着口水,道:“镜汐,哈哈哈,我发现了,快跟我来!放松身心,不要用任何仙术,就能找到入口了!”我隐约觉得此情此景甚是熟悉,简直和那洞庭湖畔一般无二,心里百般滋味,晦涩难当……难不成天下机关数术最近都颇爱在这水中弄些玄机?
“不用法术?”我瞪大了眼睛,适才回想起他方才的话。“我可是九尾狐族啊,你几时听说会游泳的狐狸?就算是会游泳,能在这深海里扑腾?不用法术,这不是让我去自杀?这可比不得那洞庭湖可让我有术法可倚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带着几分数落的语气对着连城埋怨着。脚下却诚实的很,迟迟不敢近去。
“此海上有禁术,想来是凤凰一族特有的,为了驻守这水灵珠,任你法力再高都无从入得这深海。”他仰着头开始在海中撒欢儿,看来惬意享受,说着说着竟开始调侃起我来。
“你想,能够对这水灵珠有兴趣的人物大多是有些术法的,他们万万想不到,没有术法,方是王道啊!”他四脚吧啦扑腾着水花,像只白色的大青蛙。
“这话在理……可是,我实在是水性全无,怕是入得水去,没得回来啊。”我尬笑,嘴角却崩的紧。
“既然如此,那我看我们不如还是归去吧……”他话风一转,忽而意兴阑珊颓然道。
师父?我心里一惊!
“……好,我这就去!”
说起师父,那……我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双眼一闭,捏着鼻子便是向前凌空一跳。
哇,这触感!
——海水瞬间浸湿了我所有的衣衫,腥咸的凉凉的液体骤然漫过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毛发,没了仙术护体这触感愈发明显……我提着心到嗓子眼,因只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款款下沉,口中含着的一口气也正渐渐消失,完了……气尽之时,慌乱中我惊恐的睁开双眼!
海水瞬间涌入,肆意摩擦着我的眼球火辣辣生疼。我刚要开口呼救,谁知又是咕咚一口,扎扎实实的又饮了一口南海之水。
真咸!
我狼狈至极,立时水中便呕了起来,在水里扑腾我本就毫无章法,此时更是手足无措……偏偏此时脑海中又不合时宜的出现了约莫“落汤鸡”一词,如斯想来便是这般。
情势不容,身心都在饱受摧残,可连城却在我身旁张牙舞爪悠闲自在,嘴里时不时还吐出一串串泡泡来,身手矫健好似玩的颇为称心。——简直是要气得我翻肚啊。
他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异样,只当我还是在矫揉造作吧……
随着暗流攒动,我们一起朝向海底的方向沉啊沉,虽看不清晰,也无术法可用,但我知道,这厢我们正距离那海底越来越近了——因为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愈发由来倦得很,只觉浑身上下关节酸痛,只想一头睡去……我用尽力气冲旁边的连城挥了挥手,强弩之末般声嘶力竭的扑腾了几下,朦胧中见他神色匆忙的向我游了过来……才敢安心的睡了去。
——天地日月恒静无言,青山长河世代缠绵;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镜汐,镜汐……”
耳边一阵蚊子叫似的声音似在叫我的名字,我虽能听见却迟迟没了力气睁开眼睛,只觉得头像灌了铅似的无比沉痛,四肢也似有千斤重量,连呼吸都变得颇为曲折……我困倦极了,疲惫极了,我只想一直睡着,可那耳边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道刺眼的白光掠过我的眼眸,透过湛蓝的海水照在我的身上光影晃荡甚是夺目。我的身体愈发轻盈,迷迷糊糊中似乎觉得在凌空而飞,身上的不适也渐渐消失——据说人死了便会不再痛苦了,这般情形……。那我,约莫是已经死了?
我心头一紧,想来我还没能救了师父,而彼时师尊的万年道行也尽然在我身上,我怎会如此简单竟然溺水死了?
那我也太不甘心了!
我可好歹是个神君啊……想到此处,我忽觉悲凉异常放声嗷嗷大哭来,殊不知浑然一口腥咸的海水又涌到我的口中,呛得我肺都要喷出去。这么一来,整颗头更似千钧之重,肺里亦像卡了什么东西一般直跟着隐隐作痛——这口水倒是呛的我睁开了眼睛,立时醒了。
周围豁然明亮,安静极了,这是哪呢?我漂浮着,像根水草,乱舞的长发张牙舞爪遮住了我的视线,湛蓝的海水中,一切都不自觉变得缓慢起来。恍惚间我又看见了连城,我乍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用力揉搓了自己的眼睛后,谁知他的脸还在……他的幻影也紧紧跟随我左右,他在我身边张着嘴咿咿呀呀的来回比划,神情看来紧张之余却还有些滑稽。我屏气凝神,却也全然听不清也看不懂他在喊些什么。周围的亮光让我身心有些难受,头上一阵眩晕过后,胃里又开始汹涌起来。喉头一热,好似常年便秘一朝尽通似的触感下我忽的竟能卡出了好些水出去了,这一通发泄后我才终于开始大口喘气。吐了半晌,自觉勉强续上了气立时舒坦多了。
“我们这是出了海?我竟能呼吸了。”
我使劲儿突破后喉间偌大的阻力用力发着声,殊不知却发出了极微小的甚至我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来,我一惊,捂上了嘴,只见眼前浮过一朵声浪漾起的升腾的小水花,顷刻间就又被一个椭圆形的原本悬浮在我头顶上方的巨大的一层水障吞没。
“没有,镜汐,我们还在南海里。”连城脸上的紧张尽然散去,眼帘微阖神色哀伤,薄唇微启谆谆说道,与之前全然不同。
这次看来他是真听见了。
“你可吓死我了,没想到你不用仙术竟是这样……”他张嘴言道带着几分乡间野妇似的抱怨。
起先我听得他的声音颤颤巍巍,似乎还有回声,总是显得有些孱弱可怜,而如今我稍作稳神后才听到他说的内容内心却再不淡定了,虽有延时可一个冷眼过去,他半张的嘴就被我犀利的眼神牢牢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