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天门到瑶池的金色拱桥上,尽数用南荒特有的七色琉璃宝石镶嵌的台阶铺就,奢华穷奇至极。两侧摆放的尽是用雕栏玉砌碧玉做成的精美的盆栽美树,各色花草擎在其中,有高的矮的藤蔓相间玉树琼枝,琳琅满目……有红的白的蓝的紫的……似朝霞,似月华,似光辉,似云晕……与凡间的鲜花相较大有一股子清奇卓越之气,意蕴悠长。远远望去,单单是那花草间仅供点缀的,便有那珊瑚琉璃翠,砗磲白玉珠,玛瑙石源草……个个拿出来都是无比珍贵的宝物,此刻也只是做点缀之用。
云雨间草石交相辉映,熠熠生辉,更是将整个天宫都笼罩在一片无瑕璀璨的氤氲之中。雾海升腾,仙气缭绕。奇珍异宝,美轮美奂,让人咋舌。
“大约无论是何等超凡脱俗的好名字都配不上这般琉璃美观吧,这才所幸简单用了个俗套朴实的名字吧。”
我颔首,当下也只能这么说了。
“啊,我的天哪!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绝种了的寒月芙蕖?”
我正低头把玩着一株仙姝芍药,却被朽木一声与这高贵典雅的气氛颇为格格不入的惊叫赞叹声吸引。他大惊小怪的尖叫声如同白玉上的一道裂痕般划破天际,两片胡子凌乱的白胡子飚在肩头,形状疯癫痴痴傻笑委实不像是一个神仙,说是凡间的红口小儿也不为过……彼时他眼波流转,色眯眯的……
他在干嘛?
我惊醒!
他竟一脸花痴相的对着一株草木,眼含秋波的……放电!
那株对面的异草,那哪里像是一株寻常草木,分明活脱脱的像是一个通身雪白的不满足月的婴孩!
我咋舌一跳,几乎惊掉下巴。
他见我满是嫌弃,忽的一脸愧色,整了整仪表转身对我淡然道。
“帝姬,您可不知,这寒月芙蕖可是五千年发芽生根,五千年才开花一次的圣物,专门生长在那极冷的冰渊周遭,极难成活更难开花,不仅外形奇丽颇似那不满月份的婴孩,那功效更是万里无一的宝物。此物啊,用来增强法力,尤其是增强水系法力的神药啊!这等神物凡人吃了,就可立时飞升。对于神仙,倘若失了元神丢了真身,用此仙草还能重塑肉身,化为人形啊!小老儿我早在些许年前,我就听人说这寒月芙蕖都要绝种了,怎的想过今生还有此机缘在这里见他一面?哈哈哈哈,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我见朽木激动的几乎哽咽,真怕他毕竟一把年纪了会因为一口气上不来晕厥了过去!但看此时他眼睛里竟然还含着泪水,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的天,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因为一株草而兴奋至此!
我不由的心中一震,尴尬之余忽然想起,这朽木的真身本就是一棵桃树啊!身为草木流的神仙!难不成对于这万花大会早做绸缪跃跃欲试竟是因为这个?难怪他会对这奇花异草这般着迷,我倒给忘了。
不该不该……
可其实这满殿的花草于我,却只是赏心悦目罢了。我心中委实只是把这些物件儿当做一些好看的欣赏的玩意儿,虽说好看喜爱倒不至于备受推崇到了他那般疯魔的地步。此时倒是被朽木这么一提醒,心中不禁有些汗颜。如今我现在也是青丘一代女君,代表着这青丘一国前来赴会,倘若过些时候这所谓的万花大会众仙友全然到齐了,议论起来,我竟浑然不知这草木花石,只言片语出处名称都不曾说出,那不是失了我青丘的脸面?
我心中开始犯了忐忑,此时补课怕也是为时已晚了。
“天哪!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正在心魂未定之时又被朽木的一声惊叫喝住,此番心下几乎都是悬着,不曾有过一丝安妥。
“又怎么了?”我翻了个白眼长吁一口气给自己压了惊,吃力咽了口水转头去低声问。
“帝姬,你看,这……”
映入眼帘的,是一株瘦弱的,颜色略灰黄发绿的仙草,周身分明隐隐发着黑色光晕。
“单看外表确是其貌不扬毫无特别之处,这不就是一株普通的仙草吗?又怎么了?”我盯着那朽木直直指着的仙草,显得十分业余。
朽木瞪得堪比铜铃大小的圆睁睁的眼睛一眨不眨,上下嘴唇更是激动的一口难言。直觉告诉我,此事必然不会如此简单。
可我还是象征性的故作疑问状问了句,“这是何物?”
“帝姬,这可是八荒六合之中全天下最为厉害的毒药——断肠愫啊!”他傲娇之情宣泄而出,泛滥不绝。
“什么?”我问,“你说,这是毒药?”
“是啊是啊……”朽木接连回答,面露喜色。
我不禁翻了个白眼,“怎么这毒草也令你这般欣喜?还有这么雅静犀利的名字,断肠愫?!”
“哈哈,帝姬您有所不知。”朽木抿上两幅宽大的衣袖,露出自己两条细弱但还算娇嫩的胳膊,作插秧状直直的看着我这唯一的听众,气定神闲开口言语。
“帝姬,这毒草可是一万年才能生根,再过一万年才能发芽,一万年才会结叶的神物啊!那它对生存条件那是十分苛刻极端严苛啊,它生根之时需要仙气,发芽之时又需要魔气,结叶之时更需要怨气……基本上都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世人基本都不怎么见过,我也只是从书上看到有关这神物的记载。那可是剧毒无比啊,说是此物的枝叶,倘若被神仙碰上一下,那纵然是八荒六合中再为厉害的修为,也是必死无疑,凡人更就别说了……这断肠愫生长缓慢,想要长成普通幼苗的样子就足足需要十万年!可您看眼前这株,真的是千载难逢啊,当真是极品中的极品,花王中的花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在一旁静静的看这朽木,心中感慨没见有人会对一只毒草竟然嗔痴至此——世上果然不乏清修,好好戒了这嗔痴怒骂也是极好。
可我好想假装不认得他。
不知不觉中渐渐的,周遭的仙友多了起来,一众仙家都陆续到齐。其中有我见过的,那本就在九重天附近仙岛仙山上的的南极仙翁,北斗神君,九天玄女……还有听朽木告知我的来自下界的东海水君,西海水君,南海水君,北海水君等四海水君……更有群山的各路山神精灵,灵长法老……反正基本上我都不认识。但不管是哪路神仙,见我时都纷纷作揖,礼数上断然不给旁人落下半点口实,倒是让我再次对着天界规矩心生敬意。好在朽木在我身边可以指点我一二,我才勉强回得下礼没失了青丘体面,末了再附送回一个满分诚意而不失礼仪的微笑,快乐的听着那些哪怕都白发苍苍的老神仙们唤我一声,“姑姑。”
“哎,姑娘我老吗?”我翻着白眼满头黑线问朽木。
“不老,不老。”朽木说,“这是尊称。”
正在此时,一个头戴翎羽的文官跑来,一声响彻九重天的通报声落地,伴随着“天君驾到”四字,众仙自觉在大殿下例成齐齐的数排,尽然收了声肃静紧俏。我也入乡随俗,随着朽木站在首排正中,看那凌霄殿中凤栾金撵徐徐而来,片刻之后,龙华天君在一众人的左呼右拥众星捧月下走了出来。
众仙向他行了大礼,我亦颔首——按理说这地位上讲我二人本就是仙品同级,行礼也不过出于礼节罢了。待我抬首之时,却发现在他身侧多了一个人。
那人青玉面盘一样的脸上一双无比深邃幽深的眼眸直直盯着我,一时间四目相对,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一时间,察觉那人,那眼,竟有几分熟悉……眼前突然浮现了一连串轮回浮沉人世周转的迹象,远山流水,红尘风月,斑驳回忆,都在水墨样的涂染片段中若隐若现……我只觉得在哪好像见过,是这样的熟悉,是这样的英俊和……
帅啊……
我的哈喇子不听使唤自己流了出来,精血上头般我竟然毫不掩饰放肆的直勾勾的盯着那天君身旁的白衣人,肆无忌惮的放眼看了。
“帝姬,帝姬……”朽木摇晃着如梦初醒的我,附耳说,“他就是战神水卿遥。”
我急忙收了满目的崇拜,吸溜了那垂涎。心里纳闷这名字怎的这般耳熟。
“什么?他就是那个传言中极其刻薄无情的冷血师父?”我一声炸雷落头上!忽的记起早先朽木跟我说的有关他的风流韵事儿女情债!再回过头看他,一时间再看他更是五脏六腑都极不自在,真是哪哪都不顺眼。可……苍天无眼啊,苍天无眼……这抽骨去筋的辣手神仙竟然生的这般风流倜傥,英俊无双双……这般好看呢?!
“他怎么就是战神?”我重复着,实在口是心非,“可惜,可惜啊……”
甚是稀奇,话说那战神却也仍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们认识吗?难不成本上神脸上种了包子?我不由得被他看的脸上火辣,干咳两声拉这朽木私语去了。
“这小生看起来柔柔弱弱,仪表堂堂,俨然一副后生仔的模样,不料得怎的如此大胆,竟直直盯着本帝姬毫不避讳。”我心想着,只觉得脸颊愈发滚烫。他这也算是有失体统吧!怎的没个人管管?可一边心中又回想起朽木之前说的那些传闻——他那徒弟镜汐与他的旧事。
虽说那传闻真假还有待商榷,我自觉了这眉目清秀的家伙定是个祸害万千女子的害人精,心里忿忿为那镜汐抱不平,就认了他就是那负心薄幸的坏人。心里更是暗自发问警醒着,如今这世道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这等男子更是人面兽心啊……长成这般模样惹下的风流债也定然不在少数。
“镜汐啊镜汐,你可要和他保持距离,更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被他的美色迷惑。”我在心里祷告着告诫自己生怕失了心智又上头了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这一系列举动却看的一旁本就莫不着头脑的朽木愈发迷离。
天君在大殿上简单而恢弘的致了开场词后,众仙便四下赏花饮酒。红霓在天,仙乐齐奏的一片祥和中,我漫无目的的四下走着,忽的却隐约觉得身后人群中有人一直叫我的名字,“镜汐,镜汐……”
我一回头,只见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身着黄衣的女孩子正向我用力挥着手。一见我,她欣喜若狂,两弯月牙似的眸子愈发神采飞扬,三步化作两步便飞奔至我面前一把将我搂在怀里,立时痛哭流涕声泪俱下道。
“主人,你终于回来了!”
“主人?”我恍然,步步亦趋有些不知所措,“莫非她大概是镜汐的朋友,是将我认错了。”我退却了她的盛意,款款陪笑着同她解释道,“不,仙友,你认错了,我不是镜汐,我是青丘女君。”
她先是愣了一下,凌厉机敏的目光从我身上一扫而过,忽的在我脖颈间停下了。
“这是什么?”她指着我脖子上一段绳子问。
我顺势将那绳子拉出——是块透明的石头。其实我先前也一直纳闷这东西怎的我飞升醒来就一直怎的在我身上,如今被她一问倒是想起这茬儿。
“你怎知我有这个?这是我飞升之后一直就带在身上的……”我连声同她解释,更想问个明白。
“你还不承认?这是我主人镜汐的东西,这东西怎么在你身上?”她不依不饶,情绪激动,粉嫩的嘴唇嘟起,像粒饱满的樱桃。
“荒唐,本上神自飞升之后这石头就一直在,你言下之意,莫不是本上神偷了你主人东西不成?”我也耍起小性子同她较真起来。
“嘻嘻……”那女子忽而破泣微笑。
“不,不是上神您偷了我主人的东西,而是,您,就是我的主人镜汐啊……”她掩面乐了,笑中含泪。
“什么?”我心头慌乱,“这是为何?就因为一块石头?我就是你的主人,镜汐?这……”
踟蹰之际,人群中又飘来一个渺远轻柔的声音,极细极轻,若不定了神,还以为是游荡的风声似的,唤“镜汐……”。
声音悠远绵长,轻灵悦耳,我二人齐齐循声望去。
万丈金光扑朔,八方青鸟翻飞。
云端上,霓虹边,只见那白袍战神正穿越人群,徐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