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这么一吆喝,那女子手中的琴声也戛然而止。忽然间眉目如画的脸盘上发起狠来,抬起头向我们发出咆哮的吼声!她大张开嘴,一张血盆大口中獠牙上布满了残余的皮肉,跟着身体也忽然爆裂开来。一时间,腥风袭来。那白衣忽地化作腐朽的人皮,包裹着皑皑白骨,一种腥臭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肆意弥漫,打破了这样宁静的夜晚。
最后,她的身体化作一团血水,舒尔摊了一地,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干瘪了。
我看见那滩尸水中,无数条蛆虫正在不停地扭动。
腹中一阵翻滚。
“这是水妖。”水卿遥淡淡的说,眼风瞥了一眼狂呕不止的我,继而兀自面不改色的坦坦说道,“水妖生前大多是面容姣好的女子,往往死于非命溺水而亡,冤魂在水中无处托生,怨气一久便化作妖怪,常在夜间出没,凭借歌声勾引青年男子,待其上钩将其溺于水中以求托生。”
“看来今晚,公子,你,被她看中了。”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在旁笑了出来,见我狂吐不止,他便说的愈发举重若轻。
我的天!如果我不是亲眼看见,我简直不敢把眼前这个会打趣的活灵活现的俊俏男子和昔日九重天中心系天下战无不胜的战神联系在一起!
他竟然会笑!这是万年铁树开了花,一声天雷平地响?
我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
可不得不说,他戏谑时候,真是比他严肃之时更是俊朗!
“你……”我心中一团猛火乍乍燃烧,正欲和他一辩雌雄,忽然心里另一个声音舒尔不合时宜的跳出来了,分明在自言自语的在说,“镜汐,他可是朽木口中那个不识好歹,眼睁睁看着自己徒弟灰飞烟灭的无心人,你断然不能被他魅惑!他这般玩笑几句,你便觉得他也很好,那这样下去岂还了得?眼下,你还是不要同他一般见识,少点接触为妙!”
嗯,就这么办。
和心里那声音做了妥协,终算是过了心里这关。仿佛拒绝了一番天大的诱惑似的我不禁四下无人般颇为满意的对自己点了点头。
这也算潜意识里,战胜了自己的短板吧。没错,我要挑战一下自己的软肋。
不禁自鸣得意,独自傻笑……
不过话说回来……都说我九尾狐族多生俊男美女,要我来说,这战神才是这八荒六合之中的第一美男莫属啊……咦,不对,他这分明是才嘲笑本君。
我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脸,回过神来。
“镜汐,你可万万不可被这美色迷惑,他这般笑,莫不是欺辱本君是个女子看见蛆虫就大吐特吐?”我一想到此处,终于憋不住了,一把将他拉到我眼前,皮笑肉不笑的说,“神君,既然我如此貌美,若我嫁你,可否啊?”
他的眼睛距离我近在咫尺,此刻确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使得我刚出口的话他还没什么反应,自己倒是脸先红了。
他望着我,不知怎的始作俑者的我反而有了几分紧张。
月光银晕,水汽蒸腾,万物似乎都放慢了脚步。
他先怔了一下,接着却说出了一句让我毕生难忘的话。
“镜汐,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好像是来自梦里。目光流转,仿佛噙满了泪水,让我误以为他这是夹带了几生几世的盛情。
这样的反应吓到了我,没成想这一闹并没有我事先预期的受到惊愕的神情,不免让我有些失望。
可他呢?眼前这人,却仿佛一瞬间沉浸在巨大的欢乐和痛苦之间,嘴巴一张一翕似乎像说着什么……他又欲言又止,停了下来。抬头,眼中的泪水放下,月光中,我看着他的影子竟兀自生出一种萧条孤寂。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凝视着我,无比冷静严肃点问了一遍。
“镜汐,你说的,可当真?”他凝重的表情再次让我无处可逃,俨然这并非一个玩笑了。
我心里不禁默念着寒颤,“镜汐啊镜汐,这下你玩大了……”
他双目炯炯,如火如炬,令我竟然找不出任何拒绝他的理由!那样的神情,像陨落的星辰般凄美,似浩瀚的天和般绚丽。
可此时更不争气的是,我浑身好像瘫软了一般,竟全然失了半分力气!我四处张望意欲逃窜,却不料仓皇失措之时却他的一双手臂忽的紧紧箍住。
刹那间,四目相对之时,那眸中的柔情,可以融化这世上最为坚硬的东西,怔怔然让人无法对他说,不。
天旋地转,万籁俱寂,彻底暂停。
我一咬牙,“镜汐啊镜汐,你玩大了!这怎么办,他这样当真!”此时的我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手足无措,“我,我……”。
哎。转念一想,想来这人长得蛮帅,仙术又好,我若嫁了,想来也不吃亏,大不了日后再悔婚,先过了这关再说!我心里敲定这好不稳妥的理由,立即换了一副笑脸假笑着对着他嘿嘿两声,“真的。”
白云苍狗,咫尺天涯,尘世昏昏谁梦醒?逝雪藏深几世情长?眼下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我心里对自己说。
锦绣仓书,蒹葭白发,痴缠孽缘,一醉方休……
之后,我只觉得他身上那淡淡的桃花香渐渐弥漫在我周围的所有……肩上,心头,浑身……我的世界一片绯红。
桃花夭夭,灼灼其华……我的脸颊滚烫极了,低下头不再望他。
他破涕为笑,两行清泪水涌了下来,情切入髓……氤氲馥郁的月光里,他一把用手环着我的腰,把唇凑到我的耳边,长眉一扫,露了几分殷切俏皮,淡淡说。
“我等你这句话太久了,镜汐。还有,我不是后生仔,我足足比你年长九万岁……”
他淡辉夕颜……我汗流浃背。
晚风轻抚琴弦醉,瑟瑟凉意寒人心。
奢华阴森的魔族暗夜大殿像一座古老的神祇一般赫然屹立在无根海西侧的遗沧谷底,没有人知道这暗夜大殿是何时屹立于此的,也没人知道这无尽黑暗的起源,它的古老似乎是与这亘古的天地一样绵长。
偌大的黑晶大殿笼罩在一片暗红色迷离的光辉之中,像是染血的星辰四下散落在浩瀚如水的星河——那是无数个人或者仙的精元雕刻嵌在石壁上所成的,此刻,却像是一个个被精雕细琢的红宝石一般镶嵌在大殿的各处,似是胜利和嗜血杀戮的勋章。墙壁上,椅子上,地面上……那些个曾叱咤风云的各路神仙万世功名,可笑末了都只得化为这四处照明的几盏灯芯,被魔气封印后永远尘封至此,昭示着他们生前的光辉——和死后的落寞。
如此,还不如灰飞了好。
那颜色更如炙热燃烧的火焰,又似天边喋血的红霞……忽明忽暗,若有若先间摄人心魂……也不就是最后沦为这奢华大殿上微不足道的几个装点之物,人们都不愿多望一眼过去。
滚滚红尘之下,灼灼白日滔天。一川云水,一朵彼岸,一影碎念,一场风花。荡然间煞气云涌的幽冥魔界,怔怔然决不输九尘。
暗夜大殿下云集了许多黑衣兵士,暗红氤氲的氛围中他们身形各异。其中,有面目狰狞的,和蔼可亲的,人面兽心的,堕仙成魔的,各色各样,五花八门……此刻天上地下四面八方皆全然到齐了……魔族合族上下无人不知,他们的新任魔君企哀,年少有为足智多谋,已然在这数十万年间天族用来休养生息的日子里渐招兵买马,蓄势待发。如今他们大势渐成,暗暗纠结了一股再起之势不说,如今万事俱备,就等着那冰渊下的数万魔众破冰而出,破竹之势继成大业可待了。
可谓是盛况空前,人人喜不自禁啊……此刻的他们都眼巴巴的盯着那大殿正中央的高台上合族的指望——那尊魔天石精致雕刻的椅子堪比九天之上龙华天君,赫然坐着便是那可与九重天比肩而立的魔君。——那个也是一身黑衣的人。
还是带着那个熟悉的面具……看不清表情,视不清脸孔,只是偶尔伴随着他身后旁边几个精元一闪一闪的渺茫的光辉,不时会有几声沙哑的声音从那面具后方鬼泣一样传出来,附和着谷底万年不灭的妖娆魔气,愈发凛冽动人。
那人正是,企哀。
“都在按计划在进行吗?”他手一抬,随意拿起一盏灯芯放在手上把玩,眼风睥睨朝着地下众人低声问道,语气懒散而不屑柔弱无骨,却平白生出一种让人毛发悚然的凄触。
“启禀魔尊,你放心,都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为首的那人连声应和着,他虽只带着半张面具,露出来的半张脸绝美异常,正满脸堆着笑毕恭毕敬对企哀说。
“做的好,狼破。”企哀的声音幽幽冷漠,嘴角边藏着一缕笑意。他修长的指尖不时抚摸过那精元做的灯芯,甚是赏心悦目。“之前计谋失策,没想到那女子宁可元神俱灭都不愿损伤师父声名,实属意外……可惜那水卿遥声名俱在,坏了魔尊您的计划,更有那凤族凤飞竟然用元神封印冰渊……”提到凤飞,那军师狼破露出的半张脸抽搐了一下,只一刻便即刻恢复了平静,他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须臾,忽而又波澜不惊的继续说。“那也是意外,没人可以阻拦的了魔尊您的计划。君上您智计无双,水灵珠虽被归位,可是救了战神之后,那灵珠法力有所损失,要经过数十万年才能复原,这可是我魔界大军破冰而出的大好时机。如今鹤唳亭已灭,金灵珠已然落入我手,再加上那水灵珠,我想那冰渊渐释必然指日可待……”狼破颇为满意的说着,狡黠的目光在黑暗中四处游走,像头机警的觅食的兽。
他的笑亦正亦邪,如雾里看花楼台望月……令人捉摸不透。
企哀却不出声,抬袖挥手间命着众人退下,只留下那军师狼破一人在侧。“魔尊,接下来那计划,咱么可要开始了?”狼破放低了声,左右环顾之后,遥见众人退去,他才敢轻轻附耳在魔君身侧问道。周遭火焰般的光华此刻尽数笼罩在他低语中,仿佛跳动的心脏,把他的轮廓异常清晰的映照在墙壁上。
企哀沉默着,若有所思。一袭微雨荡尘埃,冷寂恰如一月霜。
狼破不语,凝视间见主上有些犹豫,他知道他又心动了。
他起了身走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在企哀足下,目色凄然道,“君上,您忘记老魔君是怎么死的了?”
听他此言,企哀身子微微一震,黑蟒绣金的袍子也跟着颤了颤。
这句话似是晴天霹雳般生生精准戳到了他的痛楚,须臾,几滴泪珠从那面具后面滚落了下来。他怕人看见,下意识垂了头,掩面迅速用手在脸上摩挲了几下……随后,沙哑的声音又在空中卓然响起。
“怎么会?”
“那,那,那您是对那狐狸动了真情?”
狼破锲而不舍,眉宇间尽现关切。他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企哀,颤抖的气息四处流窜,后头颤抖着,他有些哽咽,“魔尊,这可万万不可啊……。”
“大胆!”企哀拍案而起忽的对着他疾声厉喝。“这可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这是他少见的几次发怒……狼破明白,他这是被言中了。狼破如临大敌般扑通一声双膝着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语气却暗藏汹涌,犹如沉寂的火山不知何时会爆发……
“君上,恕罪,恕罪。小人妄言了。”
企哀朝他挥了挥手,“你去做吧……按照计划。”他眉间一沉,淡然的说。“一切照旧!”语气中夹带着几丝颓唐。
“得令!”狼破心下如释重负,舒尔吁出了一口憋闷许久的长气。
不管如何,达到目的就好,他方才这兵行险着也实属无奈。
他暗笑,淡入风里。
没成想这都几万年过去了,这魔君心性还是这般阴晴不定,还是如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