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生在鹿城，长在鹿城。
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去岁跟随两名修士前往永夜深处。
除此之外，他平日里的活动范围，只限在鹿城周边几十里内。
对于外面的世界，他一无所知。
因此，想要离开此地，最好的办法就是随游商一起离去。
鹿城太小，他想见一见更广阔的天地。
并且，去岁进入永夜，不管是尸鬼的异样，又或是女鬼的出现，都让他心中惴惴不安。
本能告诉他，要尽快逃离此地。
此外，城主给他的玉简乃是残篇，其中只有开灵境的修炼法，想续上道途，必须要走出去。
陆离手握竹杖，健步如飞，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行去。
沿途遇到几具冻僵的尸体，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特征，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笑容。
对此，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每年冬季，都有人因粮食吃完，选择冒险外出寻找食物，最终被冻死。
临近市集，前方街道出现一头巨兽。
陆离驻足凝神，竹杖尖端感应到地面传来的波纹。
晨雾中缓缓浮现出山岳般的轮廓，巨兽似龟，牛首，玄铁般的甲壳泛着幽蓝冷光，六只覆满鳞片的巨爪交替落下时，青石路面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巨兽背上背负着一座木屋，每走一步，地面都微微震颤。
此兽名唤：陆地行舟！
看似体态笨拙，可真正行走起来速度却一点都不慢，若全力奔跑，一日可行千里。
木屋榫卯结构，其上刻印着阵法铭文，檐角铜铃在寒风中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仿佛乐曲一般，令人心情舒畅。
初看时，相距还很远，只是短短几个呼吸间，陆地行舟距离陆离已不足五十丈。
“小瞎子，一年多不见，长高了，也长壮实了。”
巨兽背上的木屋内，走出一个胖老头，圆润的身躯裹在火狐裘里，腰间缀着的算盘珠子随着笑声哗啦作响，正笑眯眯地朝陆离打招呼。
陆离问道：“胡掌柜去岁怎地没来？”
“去岁不太平。”
胡掌柜并未多说，反而疑惑道：“鹿城这是怎地了？”
鹿城因紧挨着永夜，除了游商之外，平素不会有外人来。
所以，每年游商来时，都是鹿城最热闹的时候，宛如节日一般。听到铃铛声，人们都会欣喜相迎。
但今年却有些反常，自打他入城，一个人都没遇上。
陆离答道：“城主走了。”
“哦。”
胡掌柜当即心领神会，脸上笑容淡了几分。
作为游商，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也深知城主离去，会对鹿城造成怎样的影响。
于他而言有些头疼，只怕这一趟要白跑了。
念及此处，胡掌柜问道：“如今鹿城谁主事？”
“不知。”
陆离已经大半年没有出过门，城主离去后发生的事情，他完全不清楚。
胡掌柜也不在意，笑问道：“去岁可捡到什么古物？”
他是游商，靠的就是一张嘴，莫说是陆离了，便是一个乞儿，他都能笑容满面的聊上几句。
说几句话而已，又不用钱，便能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呢？
保不准对方就能让他发一笔小财。
就比如前年，他用了三斤黑粟，从陆离手中收走一个残破的铜镜，回去之后，转手就卖了二十个下品灵石，简直就是白捡钱。
“没有。”
陆离摇摇头，话音一转：“胡掌柜，有件事情想麻烦你，稍后等胡掌柜忙完了，咱们再谈可好？”
“好。”
胡掌柜一口应下。
陆离跟在陆地行舟后方，一路来到市集。
此刻，原本热闹的市集空无一人，地面之上残留着大片大片鲜血干枯后的黑色痕迹。
不远处的城主府大门紧闭，朱漆大门上残留着刀劈斧砍的痕迹。
可见城主离去后，那些人为了争夺城主府爆发了怎样激烈的战斗。
市集上的几间铺子，除了药铺之外，粮铺、杂货铺、成衣铺子都遭了灾，大门被踹倒，铺子里的东西也被劫掠一空，留下一地狼藉。
陆地行舟停下，从中跳下两名男子。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陆离也从两人身上感知到灵气的波动。
修士。
不过这两人气机比之城主弱了许多，应当是在启脉境，没有合窍开辟气海。
胡掌柜踩着巨兽鳞片间的凹槽缓步而下，在一名修士的陪同下，朝着城主府走去。
另外一人则守在陆地行舟旁，用警惕的目光看着陆离。
显然，他也感知到了陆离身上的灵力波动。
陆离握着竹杖，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不多时，胡掌柜回来了，面色有些失望，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城主府的人，这些人肩上扛着麻袋，都是方才收的货。
作为游商，东边收西边卖，赚的只是差价，只收这么点东西，怕是连陆地行舟的饲料钱都赚不回来。
当看清扛货的一人时，陆离杵着竹杖走过去。
“滚开！”
见一个小瞎子朝他们走来，一名壮汉面色凶狠的伸手推搡。
砰！
下一刻，壮汉倒飞出去，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一惊。
跟在胡掌柜身旁的修士正欲上前，却见胡掌柜摆摆手，将其拦下，随后饶有兴趣地看起了热闹。
陆离脚步不停，来到一个青年面前，开口问道：“蛇鳞草几钱一株？”
这个青年，正是之前的药铺伙计。
咕隆。
伙计咽了口唾沫，神色惊惶。
他自然认得陆离，也知道自己曾经干过的事儿。
“蛇鳞草几钱一株？”
见他不说话，陆离又问了一遍。
伙计磕磕巴巴地说道：“六……六钱。”
“去岁你欺辱我，今日要你一条命，不过分吧？”
话音刚落，一根翠绿欲滴的荆棘破开石板，刺入那名伙计的心口，透体而出。
一捧血花飞溅，伙计当即毙命。
荆棘余威不止，连带着伙计的尸体生长到丈许才停下。
先前看到药铺关着门，陆离还有些遗憾，没成想对方竟主动送上门。
那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荆棘迅速缩小，钻回地面消失不见，青年尸体也砰的一声砸落在地面，流淌的鲜血蔓延，而后被冻成血冰。
当着众人的面杀了伙计后，陆离重新走回原位。
他之所以使用荆棘舞，除了震慑城主府的其他人外，还存了另一个心思。
果不其然，胡掌柜笑呵呵地走过来：“没想到一年多不见，你竟有这等机缘，踏入道途。”
陆离轻笑道：“侥幸而已。”
胡掌柜问道：“方才你说有事寻我帮忙，是何事？”
陆离答道：“我想跟胡掌柜一起离开鹿城，不知方不方便？”
“我当什么事儿呢，这有什么不方便，结伴而行，互相之间也能多个照应。”胡掌柜哈哈一笑，满口答应下来。
“那就多谢胡掌柜了。”
陆离道了声谢。
胡掌柜叮嘱道：“我会在鹿城停留一日，明日一早，你可来此地寻我。”
“明早我会准时到。”
陆离说罢，拄着竹杖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胡掌柜口中哼着小曲，踱着八方步回到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