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群山峻岭之间，浓稠的夜雾像裹尸布般笼罩着河谷，溪流在山间呜咽穿行，水面不时泛起点点磷光。
河畔，陆地行舟趴伏在地面，四肢与头颅收回厚重坚实的背甲之中。
背上的木屋门窗紧闭，屋内火塘，一堆篝火静静燃烧，幽蓝的火光摇曳。
胡掌柜盖着一件厚棉被，发出平稳的鼾声。
胡铮坐在角落里盘腿修炼，陆离则与另一名修士低声闲聊。
此人名唤黄虎，是胡掌柜的远房表亲。
陆离在闲聊中得知，他们所处之地乃是鸣岐州，地域广袤，东西足有数百万里。
而鸣岐州则属玄峦域三十六州之一，偏居一隅。
胡掌柜家住临城，距鹿城三万里之遥。
当然，胡掌柜自然不可能不远万里，专门前往鹿城，只为赚这点三瓜两枣。
鹿城只是这条商道的终点而已，路途之中，还会经过大大小小百余个城镇村落，这些聚集点有人族，亦有外族。
陆离问道：“黄前辈可攒够仙种的灵石了？”
“呵。”
黄虎摇摇头，苦笑道：“仙种稀少，珍贵无比，我哪里买得起。便是你们鹿城城主，也是积累了几十年，才勉强攒够。”
闻言，陆离一阵默然。
他没想到仙种获取竟这般困难，自己一贫如洗，何时才能攒够？
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黄虎安慰道：“小兄弟不必气馁，你与我等不同，天资出众，小小年纪便踏入启脉境。似你这般英才，只需拜入宗门，不消数年，门中师长自会赐下仙种。”
陆离问道：“黄前辈为何没有拜入宗门？”
“我踏入修炼之途太晚，年近三十才启脉，有哪个宗门会收？”黄虎神情苦涩的答道。
一时间，木屋内陷入沉默。
片刻后，黄虎打破沉默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早些睡吧。”
说罢，他和衣躺下，将一条毛毯盖在身上。
陆离靠坐在木门上，缓缓闭上眼。
不过他并未入睡，心头一直保持警惕。
时间一点点过去，远方丛林深处，传来一阵阵凄厉诡异的嚎叫，以及似哭似笑的呜咽。
篝火渐渐变小，幽蓝的火光愈发黯淡了。
黄虎与胡铮早已入睡，陆离也放下了一些戒备，就在他将睡未睡之际，他的影子忽然晃动了几下，扭曲成怪诞的模样。
紧接着，一道身影缓缓从影子里爬出。
木屋内气温骤降，木质地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陆离悚然一惊，屏住呼吸，努力装作熟睡，心中又惊又惧。
透过青色布条，他看到一双熟悉的脚，青灰色的肌肤，宛如游蛇的黑色血管，以及脚踝处那紫红色的尸斑……
永夜之地的女鬼，竟一直藏在自己的影子里！
只是稍稍一想，他就觉得毛骨悚然。
这时，女鬼动了。
缓缓迈动步伐，朝着熟睡的黄虎走去。
随着女鬼走动，一袭大红长裙出现在陆离的视野中。
长裙华美典雅，裙摆之上用金线绣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只是这份美感，被裙上干枯的血迹破坏。
由于陆离低垂的头，只能看到女鬼下半身，此刻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女鬼发现，哪里还敢抬头？
沙沙沙~
轻盈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木屋内响起。
走到黄虎身前，女鬼慢慢俯下身子，漆黑的长发及腰，披散在身后，几乎将她的上半身彻底挡住。
咯吱咯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响起。
祂在吃黄虎！
陆离趁机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他还记得黑袍老者当初的叮嘱，莫看，莫听，莫想！
篝火越来越小，最终彻底熄灭。
许久之后，咀嚼声终于停下了，一切归于寂静。
又过了片刻，陆离缓缓睁开眼睛。
下一刻，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青灰色的双脚就在面前，女鬼没走，一直站在自己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吃完了黄虎，现在轮到自己了么？
陆离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冷汗在棉衣下凝成冰碴，凭着极大的毅力，才令呼吸没有出现波动。
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
半个时辰？
又或是一个时辰，女鬼终于动了，整个人融入陆离的影子里，消失不见，只余下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
陆离还是不敢动，更不敢睡，干脆研究起了修炼法的下一步，合窍。
所谓合窍，便是将开辟的灵窍融合，形成气海。
开辟气海之后，修士将迎来第一次蜕变。
而唯有开辟气海，才算真正踏入修士之列。
同为开灵境，城主可以御风飞行，而他却不行，就是因为双方掌控灵气的量与质，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不知不觉间，天光放亮。
昏暗的晨光透过门窗缝隙，洒落进木屋之中，陆离发现地面的血色脚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黄虎睡过的毛毯如同蜕下的蛇皮般迅速风化，最后只剩几缕灰白絮状物悬浮空中。
胡铮最先醒来，他睁开眼睛先是扫了一眼陆离，见他老老实实靠坐在那里，便又收回目光。
“啊~”
不多时，胡掌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掀开被子，缓缓坐起身。
见二人醒来，陆离不由紧绷着身体。
黄虎被女鬼吃了，胡掌柜二人必然会怀疑自己，而他即便说出真相，恐怕他们也不会信，极有可能会爆发一场战斗。
然而，接下来胡掌柜与胡铮二人的反应，却令陆离大为意外。
二人仿佛忘了有黄虎这么号人，自顾自地洗漱做饭。
甚至，胡掌柜还笑呵呵地招呼陆离一起用早饭。
这诡异的一幕，让陆离背脊发凉。
“多谢胡掌柜。”
陆离走过去，接过胡掌柜递来的碗，故意四下看了看，语气随意地问道：“不知黄前辈去哪了？”
“什么黄前辈？”
胡掌柜一愣。
见他满脸茫然，不似作伪，陆离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追问道：“胡掌柜可认得黄虎？”
“黄虎？”
听到这个名字，胡掌柜微微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后，摇摇头：“不认得，名字倒有些耳熟，铮儿你可认得？”
“不认得。”
胡铮喝着肉粥，同样摇摇头。
陆离心头掀起惊涛骇浪，连胡铮这个修士也忘记了黄虎的存在。
被女鬼吃掉后，难道黄虎在这个世间一切存在的痕迹，也被一齐抹除了？
等等，黄虎是谁？
陆离一阵恍惚，脑中关于黄虎的一切记忆迅速淡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看了看手中端着的碗，他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放下。
回到门前坐下，陆离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取出一个黑粟饭团默默啃着。
见状，胡掌柜并未多说什么。
用过早饭，又给陆地行舟喂了饲料，他们再次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