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性格有内外之分,但绝不能性格内外来判断好不好。不同的人游走在世间的结果与性格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因果。但我们往往因为他们之间有一定联系,就以为是必然的。
萤的性格是活泼的,黄鼠狼的性格也是活泼的。
萤是漂亮的,黄鼠狼长得很丑。
萤是向善的,黄鼠狼绝非善辈。
我的性格是内向的,我长得很丑,我却与活泼和漂亮的萤有着一样有底线的生活态度,虽然渴望有更好的物质生活。
物质生活的价值是多元的,既可以让我们可以想拥有某种喜欢的东西时很轻松就达成,也可以让我们在那些每日用金钱炫耀的人面前不那么自卑与沮丧。
物质不可能是完全意义的物质,有的时候它也会成为意识形态用来打击同类的工具或是媒介。
所以,我们无法脱离的并非是物质本身的控制,我们无法摆脱的其实是拥有物质者刻意制造的话语权与优势地位。他们会用一套体系来鼓吹拥有物质的多寡与能力和生命的优越性之间的强关联性。
在以上的话语体系当中,黄鼠狼们无疑是成功的。
黄鼠狼们的成功也与这个世界大多数像我们一样的人放弃抵抗与斗争相关,如果这事儿放在10年前,那个时候我刚大学毕业,头脑里全是关于世界与人的美好的设定,一旦发现这些与自己从小建立起来的真善美不一样的世界,我一定会据理力争,一定会奋起反抗。
但是,现在我不会,真正打败我的,不是对手的强悍或是凶残,而是同类的冷漠与无视,但同时你的斗争与努力所带来的结果,他们在享用的时候却没有一点感恩。
如果从我自身来观察,我是看不清这个事实的。但是,疯子所经历的一切,所遭遇的痛苦,让我始终无法原谅同类的麻木与可憎了。
唉,至今,我也不想重提那些沉重的过往。
虽然时光匆匆,仿佛有些伤痛已经淡去,但那些痕迹依然在,常常会在某一个无法预料的时刻来到,让我惊觉于这貌似明明亮亮的世界后面所隐藏的黑暗与残忍。
是的,残忍。
那些黑暗的岁月,我想想便觉得害怕。疯子有的时候说,进入社会睹见了社会的复杂与残酷,他才觉得曾经所在的另一个世界似乎要简单许多。
而我却认为:不!他是因为刚刚从一个小的牢笼里出来,面对具有更大挑战的世界时才会发出如此感慨。
或许再过一二年,再过五六年,他会发现。外面的世界的虽然充满了不确定性与风险,但是人会有更多逃跑和躲避的角落。而原来关住他的小牢笼带给人的精神与肉体的痛苦却是逃无可逃的。
一年多以前,我和枕边人最害怕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疯子在我们面前歇斯底里,暴跳如雷,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他的话就像一把解剖刀,剖开了这个世界血淋淋的真相。
真相,因为是血淋淋的,我们自然是要逃开的,装作他说的都是错的,他的认知出了问题,他看到的都是他臆测的。
直面真相就意味着无法逃避,无法逃避就意味着要选择斗争,而斗争就意味着可能失败,可能孤独,可能被同类视为异类。
因为我和疯子血脉相连,对于他的痛会比较敏感,大多数是属于主观上的感受,但枕边人不一样,他会更加客观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知道,当人无法行动时,愤怒就是无效的,最终只会内耗与伤及自身。
疯子就是那样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读了那么多历史,明明真相就在那里,疯子就是不承认。
有那么聪明的脑袋,明明他可以看透这个世界,疯子偏偏执著地认为世界应该是另一个样子。
也或许,这只是我的想法,对于疯子而言,他真正在意的,是无法抵抗与战斗的痛苦。在他年轻的意识里,不好就是去改变。
可是,好是什么呢?不好又是什么呢?
对于世界的整体来说,好是一种样子。对于世界当中的个体来说,好可能是另一个样子。整体与部分之间的关系在图表上很简单,在理论的世界很直白,但是在人的世界里却是纷繁复杂得令人头疼。
年轻的疯子,在他十五六岁的年纪便早早地尝到许多人都没有体验到的一种残酷——认知超前带来的一种痛苦,知识泛化的一种痛苦,思想超越现实的一种痛苦。
那个时候,他疯了,我也快疯了,枕边人也快被我逼疯了。
那个时候,疯子就是保洁阿姨故意替院子里那个糟老头子传话时,口里所说的“疯子”,但疯子并不是那个会被房子烧了的疯子。
疯子只是太过真善美,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放在疯子身上简直太形象了。他太过纯粹,以至于无法接纳一切不符合他曾经信任的价值体系之外的表现。
有的时候,我真很后悔,不该放纵他读那么多书,不该让他那么相信世界如童话一般美好,更不应该在我们失去双亲后为了让他变成一个强者,不停地督促他学习,想让读书夯实他自己的命运。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糟糕。
他一切以自己以为的价值正确为标准,更为可笑的时候,当他想要去反抗时却采取一种极为幼稚与可笑的方式,模仿对方让他不耻的行为然后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打倒。
最终,我们采取了一切以我们的能力能采取的手段,将他从牢笼里营救出来。但是,他却一直怨恨我们将他带离了牢笼,他认为他今天无法拥有的一切,正是因为他早早离场。
在疯子的逻辑当中,如果他能像其他人一样,能熬到“刑满释放”,他便能“回归社会”,和其他人一样过上普天同乐的生活。他们有什么,他就有什么。
可是,有的时候,他又说。那些把牢底坐穿的人,好像也没有得到什么。
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对于当下糟糕的生活状态归因于我们对他的“拯救”。在我们看来,当他的生命与现实发生了对冲,我们一定是要先设法保他的命的,但是对于当局者来说,他未必会承认自己曾经陷于生死边缘的残酷现实。
虽然他的那些话往往把我气得半死,冲他大喊大叫,装成疯子一样吓唬他。但现在疯子的与往日不同了,他会有短暂的情绪反应,但更多的是怀疑与观察。
最终,往往是我落败。
他是疯子,他不疯了。
我不是疯子,我疯了。
但我宁愿我疯,而不是他疯,这便是难以割舍的同胞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