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一算起,已经一周了。
风一吹,一个喷嚏就让我整个脑袋像正在经历强震般的疼痛。从身体到精神,都垮了。
严格来说,先垮的是精神,然后才是身体。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明明我接的课已经很少了,但我还在逃避,试卷上的字像一些正在四处游动的小虫,我一个数字都看不清,每张图片都是模糊的。
我去查了一个视力,当我们不停地换镜片进行测试的时候,我感觉医生都有些沉不住气了,不停地问我“真的看不清吗?”
透过小孔呈现出来的那些框,我是真的看清它们的口朝哪个方向开,前方只有一团模糊的黑,一团眩目的白。
最终,我的视力结果是1400度,将那张打印出来的一串数字,出门我便揉成一团扔医院的垃圾桶里了。我不太想让他们知道我的视力堪忧,我才34岁,我自己也不想面对这仿佛失明一般的眼睛。
医生没有想过会遇到一个固执的人,我就是不肯配有框眼镜。从专业的角度来说,我眼睛的度数太高,配无框眼镜会有很多问题。
后来,因为医院非要从专业的角度来处理我的配眼镜的问题,我便找了借口跑了,回家便躺沙发上开始在网上淘起眼镜来。
一个上午的时间,我便搞定了一副洋气的无框眼镜,花了不少银子,但我觉得值,毕竟满足了我扭曲的需求。
收到货后,我那可怜的眼睛终于觉得世界亮堂了些,但看数字却有了重影,我不停地朝镜片哈气,不停地用纸巾擦拭,但效果并不好。
客服的理由是,因为眼睛度数太高,需要适应与近距离之间的用眼感受。
渐渐的,我习惯了有重影的数字,习惯了在模糊中辨识数字或是图表,虽然这比从前吃力了不少,花费了不少时间,至少可以暂时应付了。但这种应付让我对原来热爱的工作慢慢失去了热情,我开始厌倦拿起试卷时的感受。以有轻易就可以集中起来的注意力也开始涣散了。
那种糟糕的状况我一直隐藏了很久,直到最近,我终于尝试在不同的时机里对枕边人说,我不想干这行了,感觉自己的眼睛不行了。
枕边人说,不想干就不想吧。
但我知道,我要是真的不干了,对他可能是致命的影响吧?要知道,他现在的收入并不可观,仅仅他一个人的收入是很难支撑起我们现在的生活的。何况,他还需要经常支持一下疯子。
想到这儿,我忽然莫名起恨起疯子来,我觉得他一点儿也不懂事儿,好像伸手跟我们要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其实我们也可以不给的,但我们不敢。
这个世界有一个巨大的枷锁,你看不见不代表它不存在,它嘿嘿冷笑着——
“你们不管他?他会去偷,去抢!这难道不是你们的责任吗?”
“太狠心了,自己的亲弟弟都不管死活,如果哪天他死在外面了,这不就你们的问题吗?”
“想想看,如果家人都不帮,谁会帮呢?”
“他为什么会疯?不就是你这个姐姐的责任吗?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没有给予他最好的照顾!”
......
啊,天呐,我感觉我的眼睛快瞎了,我感觉我的世界快要崩溃了。
我以前以为枷锁要打破才行,但最近我忽然想,平衡平衡,能不能用枷锁制衡枷锁?就像我和枕边人一样,我们其实是因为枷锁才相爱的,是因为枷锁才走到一起的。
我们都是不幸的,生活给我样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当他看我的时候,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们便互生了怜悯,在这怜悯里慢慢滋生了需要与爱意,最终,我们离不开了彼此。
如果疯子一直是想要打破枷锁的人,他的枷锁又是什么呢?
这一刻,我有些犯迷糊了。
迷迷糊糊的我,对于下午要去面对上课这件事充满了厌恶与痛苦。要知道,我的重感冒还没好,此时浑身的骨头都是痛的,脑袋是晕乎乎的,但是我还得去工作。
不工作,我怎么活?
虽然枕边人说,不想干就不干吧,但我知道他没有底气。这个时候,我真的好讨厌疯子,虽然他是我的弟弟,我觉得他的盖世的才华,但我就是讨厌他。今年我34,他已经24啦,可是,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的他却依然过成了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他的同龄人的臭样子?
我想,不要恨他吧,他其实也想努力走出这种奇奇怪怪的状况,他并不甘心成为一个手心向上的人,但他就是不有彻底做到。
经常跟他说:“你就当世界上没有你姐这个人,你就当你姐已经死掉了!”
可是,一段时间没有他的电话,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我又开始恐慌与害怕。
于是,我便这么一路骂着,一路担忧着。如果我不工作,不上班,接下来枕边人可能会逃掉,他一定不会停留在我的世界。
当我个人没有价值的时候,他凭什么要留下呢?
爱情是什么?爱情也是需要的本质。
需要是什么?需要就是你能给予对方什么。
你能给予对方什么?那就要看对方要什么。
我想,我是多么清醒啊,从一个成年人,成熟的人的角度来看,我非常清楚如何维系和我所爱的人之间的关系。
看上去,那是枷锁,但是我需要,他也需要。
我一边想着,一边向外冲去,我要去买本书,那本书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当我一走出闭塞的屋子,就觉得畅快,但同时头也疼得厉害,风一吹来,脑袋就开始炸裂般的疼痛。
终于,我带着我想要的书往回走了。走着,走着,我看见了一个有些破旧的卖些奇奇怪怪东西的小店。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店里都是一些咸菜瓶,但又卖着大白菜,再仔细一看,还有黄瓜。
那黄瓜真丑啊,但是颜色和外表有点像我们小时候吃的那种,味道清香的那种。
要不?买几个黄瓜?我一边向前走,一边问价。有点小贵,但莫名其妙的,我却开始往后退,退回到黄瓜的身边,蹲了下去,捡了几个扔在老板递过来,张开的口袋里。
一切是那么顺理成章,我甚至有一点恍如隔世,感觉是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去小摊上买黄瓜。
付了钱,我正要走。老板走过来,硬是往我袋里又塞了好些水果蕃茄,我忙不迭地说:“不用那么多,真的不用那么多,你的心意我领了。”
我有些惶恐,看她的小店破破旧旧的,我老觉得占了那便宜不太好。可她笑咪咪地说:“没事没事,自家种的。”
路上扔了一颗红色的小蕃茄到嘴里:甜,还有点清香味。
头仍然疼,我没有回头,但脑袋里全是老板蹲在地上将那一颗一颗红色的小果塞到我的塑料袋里的画面。
黄瓜绿,蕃果红。现在,是春天,还是夏天?
我是真的病了,至于这病的程度是否到了死人的地步,这个就不太好回答了,标准比较模糊。但是,我有枷锁,这个枷锁就是我得活下去,然后才有力气挤点微笑面对这个世界。
所以,我决定回去后就让我的病体不管不顾地冲个热水澡,然后出门,去面对我的生活的枷锁。
我知道,那枷锁固然可恨,但那枷锁若没了,我死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