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价罚款

顺德容奇镇,彭飞到达货站的第二天对方就找上了门,四五个小混混穿着花衬衫嘴里叼着烟大摇大摆走进屋里,四处随意的打量着仿佛没看见几人径直拎过一个板凳放到领头的精瘦男人身后让他坐下。彭飞见状停了手里的活就这样静静地盯着没有说话,直到男人捋捋遮住一只眼睛的蓝色挑染刘海,目光掠过后停在周建德身上,嚣张道:“喂!老嘢,管理费准备好没?今天要是再不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听到这话,周建德瞥了一眼没有动作的彭飞,随即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两根主动递过去,道:“不是说好三天嘛,这才第二天你们就来了我上哪弄那么多钱啊,要不再宽限两天。”

男人闻言像是吃了炸药般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抬手把周建德递来的烟一巴掌扇落,指着他脑门吼道:“丢你老母!你当我讲嘢系放屁咩?今日冇钱让你们冚家铲啊扑街!”

周建德听着威胁的话拇指宽散乱的浓眉猛地下沉,眼底厉色一闪而过,叹了口气连连赔笑:“靓仔,我们是做小本买卖的,之前来的都已经收了8000块钱的管理费,再交的话这生意实在是没法干了。”

男人凑近手掌在周建德的脸上略带劲力的拍了两下,语气里充满威胁冷笑道:“今天两万一蚊都不能少,否则你这生意就冇要做了,兄弟们帮你搬家。”

周建德深吸一口气双眸微阖直起身,不再说话。对方见状扔掉指尖的半根香烟踏上脚拧碎,大手一挥就准备动手,彭飞见状开口阻止道:“等等!我是老板,有什么跟我讲。”

话音落下,几个小混混看向他,领头的男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伸出手招了招道:“好好好,老板来了就行,那掏钱吧,管理费2万。”

彭飞摇摇头拒绝,男人顿时脸色阴沉,二话不说就把凳子踢到墙角,身后跟着的三个小混混如同得到指令直接冲上前就要打砸。还没等他们动手其中一道身形就直接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吃痛的连连哀嚎,蓝色斜刘海正呆愣时候,只见沙包般的拳头在眼前瞬间放大,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重重栽倒在地当场昏厥,剩下两人想要还手可惜在两个山东大汉面前跟小鸡仔没什么区别,很快就被踹翻蜷缩像虾米一样。

身后的两个送货员面面相觑,再看向彭飞和周建德目光充满异样与震惊,四个混混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制服捆上扔在墙角。不多时蓝色斜刘海苏醒过来,望着两人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只剩下愤恨和谨慎。彭飞坐在板凳上盯着他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三番两次的来收管理费,到底是谁在针对我们?”

男人忍着高高肿起脸颊的疼痛,依旧嘴硬骂道:“死扑街,鹰哥不会放过你们的,想在顺德做生意食屎嘢你...啊!”

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直接扣住了他的肩胛骨,紧接着就传来痛苦的刺耳尖叫浑身直抽抽,瞬间充血从脖颈一直红到耳朵根。见彭飞点头示意周建德才将其放开,等男人好不容易喘着粗气回过神,道:“这样,我再问一遍,为什么三番两次的来收管理费,是谁在针对我们?”

“我唔知啊大佬。”男人眼里的嚣张彻底消散只剩下对周建德这个大胡子的恐惧,之前就是他一拳把自己打到失去意识,那一刻甚至能感觉到灵魂出窍的飘然,赶紧解释道:“鹰哥吩咐我们来收管理费我们就来啦,收多少钱也是鹰哥讲的,收不到就动手让你们滚出容奇镇,什么原因我们做小弟的也不敢问呀。”

半个小时后,卷帘门被推上去,斜刘海带着三个小弟踉踉跄跄的跑出来没敢回头消失在路口。彭飞这下可以确定对方就是直接认准华风速运下手,但到底怎么会得罪到他们?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打了对方的人势必会遭到报复,所以得马上离开。

简单收拾好东西后让两个送货员暂时先回家等消息,彭飞和周建德则直接在斜对面的小旅馆住了下来。其实他本意并没有打算动手,最好能和和气气的见到对方大哥把话说清楚,如果只是要钱可以商量个数目,但对方根本不给他们多说的机会,而且从蓝刘海男人口中得到的意思是一定要把华风速运赶走,收管理费就是个借口罢了。

当晚,果然不出所料的报复来了,深夜躺在床上的彭飞和周建德被外面传来疯狂砸门声吵醒。透过窗户缝隙能够清楚看到他们租赁的门面房外二三十道身形手持刀棍不断敲打直到将整个卷帘门生生拽下来,冲进去叮叮咣咣的一顿乱砸还能听到愤怒不甘的咒骂声,足足十几分钟后将两个燃烧的酒瓶被扔进屋里这群人才离开。两人见状赶紧冲进货站救火,要是把房子烧毁了不仅他们付的房租拿不回来还得赔钱。周围的住户也都小心翼翼的探头观望,一些人发现着火也拿盆拎桶跑来帮忙泼水灭火。

彭飞手臂不小心被一个燃烧的塑料袋粘到烧伤,去附近诊所简单消毒上药包扎,回到旅店的时候天已经微亮。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有些郁闷烦躁,不弄清楚背后的原因这个麻烦恐怕很难解决,可怎么查呢?周建德在顺德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货站的准备工作,除了最后几天带两个送货员到工业区发过几次名片之外几乎没有和陌生人接触过,那问题应该就出在这其中。

“小飞,我看暂时先算了,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要是不解决这个麻烦咱们的货站肯定做不了,太危险了。”看着他受伤的胳膊,周建德摩挲着下巴的胡茬眉头紧皱,叹了口气道:“要不你先回深圳歇歇养伤吧,我这几天在容奇镇跑一跑能不能问出点儿什么有用的消息。”

彭飞摇头拒绝,抬了抬手臂并不影响活动,现在对方已经盯上他们了,如果这时候出去一旦被发现麻烦就大了。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先从附近住户开始把这个叫鹰哥的地头蛇情况摸清楚,然后再想办法调查跟这个地头蛇有关系的公司或者人是不是和华风速运发生过矛盾。

顺德这个地方也是走私重镇,大到几十万的进口汽车,小到没有检疫的冷冻猪脚牛肉,水客夹带的营生在容奇镇同样有货运公司在做,彭飞怀疑对方是不是也涉及夹带生意所以才对华风速运赶尽杀绝,如果真是这样就不太好办了。

与此同时,容奇镇最豪华的夜总会包厢里,光头鹰钩鼻的壮硕男人站在桌前低头不语,裸露手臂上纹刻一只展翅大雕显得气势十足。而在对面端坐一道约莫40岁的中年男人带着银丝眼镜,条纹衬衫黑西裤,身材瘦小长相普通还有些谢顶,只是那张平庸略长的脸上两缕八字眉和倒三角眼睛透着令人生畏的冷漠空洞,商气、文气、邪气,在一个人身上复杂而和谐。何文凯正端着碗夹起几片金雕鱼生和各种配料整口闷下,咀嚼着生猛口感和油脂香气在口腔中散发的鲜爽感,再饮下一杯红荔米酒。

沉默半晌,酒瓶直接在鹰钩鼻头上爆开,鲜血顺着额前细线般不断滴落。何文凯低沉中带有一丝沙哑的烟嗓缓缓开口:“老鹰,我让你去干什么?”

老鹰强忍剧痛和眩晕一声没吭,开口答道:“收管理费让他们自己离开,不许动手伤人。”

何文凯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酒渍,抓起旁边小弟递过来的西服外套边穿边说:“我们现在是正经生意人,不到万不得已别去碰以前那套刀口舔血的手段,那么多人拿刀拿棒的还放火烧人家的铺子,还当自己是古惑仔黑社会呢?今后我们顺盈公司是什么身份决定了大家在哪吃饭,别让弟兄们再过脑袋别腰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了。如果还有下一次自己去领罚,听懂没有?”

老鹰把头低的更深没有说话,直到何文凯离开才抬起那张猩红狰狞的脸,颌骨因为用力而突出,鲜血浸湿眼窝更透着凶狠不甘,只是他不敢反驳......

接下来的几天彭飞和周建德吃住都在旅馆,白天到处转悠跟附近的居民、小店老板主动搭话询问总算了解了一些这个鹰哥的来头,而最重要的是一家名叫顺盈的公司和俗称凯哥的老板何文凯出现在视线之中。

容奇镇因为容奇港水路的存在多少年年来都是走私水佬们的必争之地,几经易手也造成了许多的混乱。何文凯是东北人,五年前不过是码头搬货讨口饱饭的小工,谁知短短两年就在顺德混打出名声,关键这人头脑聪明、狠辣果断,据说还喝过洋墨水讲的一口流利外语。传闻最初何文凯曾无意闯进了顺德两个势力的交易现场差点儿被枪杀,最后竟然靠着三种语言相互捭阖平息了一场随时爆发的火并,也生生给自己闯出一条路。

之后的何文凯脱掉力衫,逐渐成为顺德最大的地方势力之一,然而就在1992年他竟然主动放弃大部分地盘,将容奇镇混乱的局面彻底荡平后悄然安静下来,穿上西装摇身一变成为顺盈公司的老板。自此以后,容奇镇没有了往日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场面。

查清楚对方的情况后,彭飞却陷入了疑惑,按理说顺盈公司把控着容奇的水路那意味着脱不开走私营生,但这和华风速运的业务没有半毛钱关系,何至于一定要把他们赶出容奇镇呢?除非这背后有人指使他们这么做,两人又谨慎的摸了摸附近工业区,果然查到不久前一家叫荣运的货运公司突然开始做起夹带企业信函的生意,而且还收拢了不少水客来收货送货,看样子是想依靠容奇港的水路向外发展,这种路数让彭飞瞬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然而就在他们深入调查这家荣运货运公司的时候,曾强打来电话,深圳地震了!

半个月前,南山邮电局的稽查队突然大肆临检,不仅没白没黑的在口岸和路上设卡,甚至直接和工商部门联合突击检查。即便华风速运的货站藏得都很隐蔽,基本上都深处住宅区和民房仍就架不住邮政稽查像疯狗一样到处追,不过好在他提前设防了,每次收货送货的时候都在必经之路上安排人盯着担心有稽查队的尾巴,就这样有惊无险成功躲过好几次检查。

不过就在曾强沾沾自喜没多久,刚和彭飞交谈很好的宝安区邮政稽查也动手了,而且这次精准的查抄了福永货站。缴完罚款后把货取回还未来得及松口气,西丽货站和南头货站又被查抄,曾强连忙赶到南山区邮电局,让曾强意外的是以前总会扣货的南山邮政稽查大队这次在缴完三四万块钱的罚款后就让他把货拿走了,胡元只是瞥他一眼连话都没说,把罚款单放到面前后毫不在意挥挥手。

短短三四天接连损失几万块钱,气愤的曾强把站长拉过来一顿臭骂,随后赶紧重新安排货站的位置和人手防止再被抓。因为彭飞远在顺德,曾强找到许彦铭说了情况,病床上的许彦铭只是让他不要反抗不要闹事,只要能把货拿回来罚款正常缴纳就行,罚款的损失公司可以承担,但千万不能和邮政起冲突。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并没有结束,下午从香港装货返回深圳的货车从罗湖口岸顺利入关后刚开进南山区就被邮政稽查盯上一路尾随直到仓库门口,在众人卸货分拣的时候稽查车直接杀了过来。张小雯见状慌忙的让众人赶紧跑,而她则转身冲进仓库从抽屉抱起两册账本刚跑出门口就被身后的一个稽查猛地摁在地上,手里的账本也被夺走,胳膊传来的钻心剧痛让张小雯惊呼一声,浑身冷汗直冒片刻就浸湿后背,脸色惨白。

许彦铭接到从罗湖报关部打来的电话得知仓库被查抄直接跳下病床,拄着拐一条腿蹦到急诊骨科,张小雯检查结果是左臂错位需要正骨打石膏。许彦铭在询问后顾不上多想坐上出租车直奔邮电局,在稽查大队见到了胡元,还有那张顶格处罚的20万天价罚单。

被纱布吊着胳膊的张小雯满脸自责,顾云云坐在身边不停安慰,曾强则气的跳脚,涨红着脖子嘴里不停咒骂,仿佛要将邮政稽查大队的人一个个都活吃了。许彦铭两道浓眉皱到相连,双眸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凝重、严肃和近乎无情的冷静,这次他没有第一时间交罚款,因为事情太大了,尤其是张小雯还骨折受伤,所以他必须先说服众人才能保证自己的决定不会出问题。

曾强骂累了稍微冷静下来,赶紧看向张小雯问道:“嫂子,飞哥留的号码是多少?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张小雯闻言刚要开口却被许彦铭抬手打断,语气坚决道:“等等!曾强,嫂子,云姐,这个电话还不能打。”

听到这话,三人都愣住了,曾强回过神脸上再度浮起怒意,指着许彦铭不满的喊道:“许彦铭,你什么意思?邮政抄了我们的仓库把货都拉走了,连嫂子也骨折受伤,这么大的事你想瞒着飞哥!”

“曾强,你先坐下。”顾云云见状赶紧起身把曾强按住,随后看向许彦铭同样是一脸的疑惑但还保持着冷静,问道:“许总,公司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而且受伤的还是小雯,不通知彭总是不是不合适?”

许彦铭推了推眼镜,平静如死水般的目光望着眼前三人,他们不同的态度和情绪对自己没有引起丝毫波澜,或者说根本不重要,语气中带着莫名的压迫,那是来自专业和头脑的鸿沟,道:“如果你现在给彭飞打电话,他知道后的结果就是冲进邮电局,然后被警察带走,赔钱、坐牢、货站被抄、公司倒闭,到那时候我回香港你们继续出去打工、干走私,嫂子,不为公司也为孩子想想。或许你们并不清楚华风速运目前的处境,彭飞为什么着急去珠海和顺德谈合作、建货站,现在出了那么大的事也就不瞒你们了,如果谁觉得害怕想走的话可以提出来,我会给他一笔丰厚的补偿金。”

在一番恩威并施的话语后,众人沉默不语,许彦铭将公司的实际情况仔细的分析娓娓道来。华风速运虽然用价格优势牢牢把握着深圳大部分的商业信函市场,但就在许彦铭婉拒国外物流巨头抛来合资的橄榄枝后,几家国际货代公司已经开始在深圳大肆发展客户了。国际货代依仗外贸部的《5号令》不怕邮政稽查可华风速运不得不怕,如果这个时候再把邮政给得罪了,那他们面临的就是内外威胁,举步维艰。

在许彦铭看来,这次稽查队查抄过程中导致张小雯受伤对公司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这给了他们和邮政谈判的筹码!

曾强听完许彦铭的话表情扭曲纠结,两手不断地挠头,指缝间薅下来不少发梢,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许彦铭说的很有道理,但喉咙里却有说不出的恶心滋味,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如果现在六哥在的话他会怎么做?估计现在许彦铭应该已经躺在地上又能多住一段时间每天看到宁医生,人总不能把好事两头都占了吧。

张小雯和顾云云同意了许彦铭的想法,这件事不能让彭飞掺和进去,否则一旦激化矛盾那后果不堪设想。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公司,那适当的忍耐和退让也是可以接受的,只是许彦铭千算万算却漏了一个人,余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