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日,出了意外,
那天是温立朔第一次超过七点后没有离开,
许岁桉清楚记忆着,那日是周六。
温立朔一整天替她补习了三科的课业,间隙中又一直在端着电脑忙工作,连午饭都抽不出时间吃,只干嚼了一包薯片。
许岁桉见他眉眼间浮上疲惫之色,又倦怠,提醒他要注意休息后便回房间学习,不再打扰他。
一下午的时光悄然在笔尖下流逝,得到两套写满的卷纸。对许岁桉来说,时间是在不经意间溜走了大把,却也很有成就感。
她活动了下酸痛的脖子,起身向房间内的厕所走去。
看到浴缸,她脚步一顿,略一思忖了下,手表显示已经七点多了,温立朔肯定走了,她干脆就放水泡了个澡。
洗完澡后她换上孙盎然给她买的那身冰丝睡衣,打算再到客厅看会儿剧。
可刚走到客厅,余光却瞥见角落的一道人影,
温立朔趴在落地窗前的书桌上睡着了。
许岁桉一愣,放轻脚步走了过去,见他眉目轻皱,睡得并不安宁,有一种温顺而又脆弱的感觉。
许岁桉轻轻拍他,他眼皮动了动,好半晌才无力地掀起道缝,“怎么了?”
“你是不是累了?”
少女柔软的瞳眸落在他脸上,细致而又担忧:“要不要…到客房睡一会儿?”
这句话缓慢地流过温立朔耳廓,
貌似像是一句游离在危险边缘的邀请。
喉咙难以控制地紧涩了几分,温立朔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干咽了下,口干舌燥。
他克制住眼底韬晦的情绪,再抬眸时,眉眼间尽是疲乏与病恹,却还是倔强着摇了摇头,嗓音沙哑,“不累。”
他看了眼手表,才发现时间已经过点,“挺晚了,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许岁桉有些手忙脚乱地慌张,点点头,退开一步,
然而温立朔站起身来,却蓦然僵住,像是顷刻被抽尽了力气,有摔倒之势,
许岁桉下意识迎上前去扶他,却反被他高大的身躯压倒在地。
灼人的呼吸打在锁骨处,她顾不得涌上头脑的热血,只感觉到温立朔的脸颊、身上都异常的烫,像是发烧了。
微凉的指尖触碰他额头,温立朔不自觉地想要贴紧,汲取更多,可那唯一能够抓住的、可以缓解他燥热的温度却在下一秒抽离——
少女稚嫩清香的气息扫过耳畔,伴着关切的口吻:“你发烧了。”
温立朔低低应了声:“嗯”,
他撑着地面想要起身,然而身子发软,有点不受控制。
脚步再次踉跄了下,他高大的身躯犹如大厦倾覆,直直压到许岁桉身上,
好在最后关头他及时反应,侧了侧身才没让许岁桉再当这个人形肉垫。
温立朔半边手臂撑地,二人鼻尖相抵,许岁桉温热的唇近在咫尺,
温立朔口中潮热的气息喷洒在眼睫,很烫,带着似有若无的痒,如同轻柔的羽毛在心尖一下下挠过,激起浑身一阵颤栗。
许岁桉眸色震颤,立马翻身想要站起来,却被温立朔一把抓住脚踝,半途而废,僵直地坐在了那儿,
余光瞥着旁边,温立朔垂着眸子顿了顿,脑袋迟缓地抵在了她颈窝间,便不动了。
清幽的香气萦绕,安心舒适。
轻薄的冰丝睡衣滑落了肩膀下,露出了洁白莹润的肩膀,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他眼底。
今晚洗过澡便没有穿内衣,
许岁桉吓得呼吸一滞,颈间迅速攀升起绯色,心跳声澎湃。
她挥拳正要发作,纤瘦的腕骨却被温立朔扼住。
温立朔一言不发,又抬起另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她垂落下的衣领,沿着洁白细腻的肌肤,轻轻勾回到她的肩上。
转瞬后,他抬起头,漆黑的瞳子静静凝视着她,那双平日里清冽沉稳的丹凤目此时也迷离缥缈。
许岁桉不知道脑海里想到了什么,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平静地将这句萦绕心底已久的话问出口——
“温立朔,我们真的只是兄妹吗?”
温立朔沉默,
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可许岁桉分明感觉到他身体明显僵了下。
很久,他嗓音很低很低,似呢喃在耳边:“我们只能是兄妹。”
他说完,撑着旁边的物品起身。
许岁桉虽多少有几分准备,可当真的听见他的回答,他的拒绝,还是呼吸僵痛,心底的温度一点点凉透,
温立朔拖着步子往外走,
许岁桉也站起身来,在背后喊他:“温立朔……”
温立朔脚步顿住,
许岁桉以为有希望,迟疑着走上前两步,温立朔却猛然转过身来,面色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他眼底布满阴霾,阴郁、却又似有痛苦,“许岁桉,能不能不要喜欢我。”
“那你对我的好算什么?”许岁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你为我花的那么多钱又是为什么?”
“很多吗?”
温立朔脸色沉冷了几分,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许岁桉心有种压迫的恐惧,一步一步后退,
温立朔禁锢住她的双肩,弯下腰来,眉目染上凌厉与冷峻:“许岁桉,你有没有点出息,给你花钱就是对你好了吗,这么点钱就能买到你的真心?”
“不是因为钱……”许岁桉的解释是那么苍白,她无力地摇了摇头,“是因为——”
“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无意义的话,更不想牵扯出你心里隐秘滋长的儿女情长。我告诉你,男人花钱都是有目的的投入,我也不例外……”
温立朔嗓音沙哑恶狠狠说着,却又转过了身去,似是厌恶极了这份阴暗见不得光的情感,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
“可你对于我毫无利用价值,我也就只在兴起时愿意哄你玩玩。许岁桉,你如果记不住我这句话,以后被人骗到一无所有,不要到我面前哭。”
许岁桉一愣,紧紧盯着他薄凉的背影,瞳孔一点一点地发颤,
她满眼充斥着难以置信,喉咙紧得发涩:“你怎么也说伤心话……”
她哽咽着,无力而又崩溃地缓缓瘫倒在地。
温立朔攥紧了拳,像是用力克制住澎湃的感情,紧锁的眉宇间满目疮痍悲恸,
他必须要走。
温立朔走后,许岁桉在客厅呆呆坐了许久,
最终,拖着沉重不堪的躯壳和灵魂,回到房间,无力地将自己摔到柔软的床上,深陷其中。
她静静躺着,双眼紧闭,面容无比安静,可眼泪却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内心的痛楚。
……
从那之后,温立朔再没有来过。
许岁桉一夕之间,变得好似一具行尸走肉,整日浑浑噩噩地度过。
苏北隽的心理疏导依旧每周一次,只是许岁桉不配合了,他的问题她都没办法回答,他的引导她也听不进心里。
她每次都是静默消沉地去,静默消沉地回,
孰不知,每次她前脚离开,后脚,心理咨询室的内室中就会走出一个人。
今日也是,
苏北隽都习以为常,自顾填写着病理报告,头也不抬地问:“有意思吗?”
温立朔静静望着小姑娘轻轻关上的房门,低敛的眉眼中浮现淡淡的忧伤。
苏北隽撩起眼皮,探究而又饱含深意的目光睨着他,又沿他视线看向门边,顿了顿,唇畔忽然扯出一抹笑意,只是有些苦涩。
“我今天下午没有病人,你要不要坐到我对面,我免费给你会诊一下?”
言外之意,我看你也有病。
温立朔不理他,提步向门外走了。
苏北隽摇了摇头,一下午都沉默着坐在那里,神情也随夜色的蔓延,越发凄凉幽怨。
他拿起手机,将手机壳拆下,拿出了一把很小的钥匙,接着,他又从抽屉的最里侧摸出了一个上锁的木盒,
木盒的落锁处斑驳崎岖,像是遭受过钝器暴力摧毁。
钥匙与锁相配对,锁开了。
事实上,这把钥匙,是这个世界上,能打开这把锁的最后一把钥匙。
是唯一的钥匙。
曾经,悲剧的记忆难忘,总让人痛不欲生,苏北隽许多次决心斩断过去,一次又一次落锁、扔钥匙、再将锁暴力砸开,
循环往复,
最后,他找专人定制,打造出这么一把坚不可摧的锁,
然后将遗留下的那仅有的一点记忆,封存在了这个木盒中,随即狠心将四把钥匙扔进了海里。
可钥匙落水的一瞬,他就后悔了,发了疯一样,不管不顾地跳进了海里寻找,
时至今日,他仍能清晰回忆起那一刻的心如刀绞,当时的他,差点命都没了,却也只找回了这一把钥匙,
若不是被人及时发现捞起,如今他就不会安然地坐在这里了。
后来想想,那日他或许并不是单纯地想要寻找钥匙,他不止一次懊悔,如果当初选择在一个夜晚去到那辽阔海洋的一角,或许就无法生还了,或许就能够去陪伴他的正月了。
正月……
他打开木盒,里面也不过只有一张被撕碎后又重新拼起的、布满裂缝的三寸照片罢了。
只是一张照片,静谧地躺在幽黑的梨木盒中。
照片上是尚显青涩少年气的苏北隽,以及,只到他下巴的,一位长相清纯灵动的小姑娘。
照片的背面:
2014.9.23,李正月与苏北隽,孤巷街柳荫。
这么一张照片,困了他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