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陈武

栗县城外,晨曦微露,薄雾尚未散尽,官道旁的草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沛公,”

夏侯婴座下战马鼻孔中喷着白气,勒住缰绳,马蹄在略带湿气的泥地上踏出几个清晰的印痕,急促地来到刘季马前,声音略带沙哑地汇报道:

“探子回报,前方数里发现一队步卒,旌旗上书‘陈’字,主将自称陈武,约有数千之众。

他们听说沛公近日屡破秦军,声威大振,特意前来拜见沛公。”

队伍一旁的张逸闻言,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张逸向刘季微微拱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赏:

“看来沛公的威名已经传遍砀郡南北。”

刘季闻言,粗砺的手指捻着下颌的短须,脸上漾开爽朗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兴味的光芒:

“好,咱们便去会会这位‘陈将军’。”他特意加重了“陈将军”三字,显然对这个名号也颇感兴趣。

翌日清晨,朝阳刚刚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在栗县郊野的田埂与树梢上,空气清新微凉。

刘季带着樊哙、夏侯婴、张逸等一众将领,以及数千精神抖擞的士卒,马蹄踏踏,军容整齐地与陈武的队伍在约定的郊野之地遥遥相望。

不多时,一名派往陈武营中的士卒快马加鞭地奔回,马蹄扬起一阵尘土,他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向刘季禀报道:

“启禀沛公,那陈将军见我军军容鼎盛,心中似有顾虑,不敢轻易前来,他想请您亲自到他的营内一叙。”

“什么?”

樊哙浓眉一竖,虎目圆睁。

他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姊夫,此行恐怕有诈!

那陈武分明是心虚,想诓骗您入营!万万不可轻信!

末将愿带一队精兵,即刻出发,替沛公将那陈武擒到面前,看他还敢不敢如此倨傲!”

樊哙一边说,一边拍着自己雄壮的胸膛,一副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模样。

自丰沛起兵以来,刘季的队伍在张逸时而奇诡时而稳健的计策辅助下,不仅士卒并无多大的折兵损将,反而如同滚雪球般不断扩充。

如今人数已有万众,且经过几番战斗的磨砺,都足以称得上是精锐之师。

相较之下,陈武那区区数千兵马,在刘季军营的将士们看来,确实有些不够看。

陈武数千队伍对他们来说并不具有太大的吸引力,更遑论需要刘季这位主帅亲身冒险进入对方营地了。

“对方先前已派人通报,表达了拜见的诚意,”

刘季摆了摆手,示意樊哙稍安勿躁,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众将脸上各异的神色,最终定格在前方陈武模糊的营寨轮廓上。

刘季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是咱们现在因为对方谨慎就退缩不前,反而显得我们小家子气,生性多疑,日后还如何招揽天下豪杰?”

刘季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子羽、樊哙,你们挑选一支最为精锐的士卒,披甲执锐,随我一同前往。

其余人马在此驻扎,由夏侯婴统一指挥。

若事发有变,我们便在对方营中当庭发难,直接擒获陈武!”

点齐了一支由百战老兵组成的精锐队伍后,刘季这才翻身上马,带着众人,旌旗招展,气势浩荡地向陈武的营寨行去。

陈武营寨门口,得知“沛公来至”的消息时,正与部下商议的陈武,身上甲胄的系带都未曾解开,闻言立刻起身,未带亲兵,独自一人快步走出营门相迎。

远远望见刘季一行身后紧随的精锐兵卒,陈武的面色微微一变,他立定在营门数步之外,朗声喝问道:

“沛公此行,带如此精锐相随,莫非是欲效仿强秦,行吞并诸侯之举吗?”

陈武目光紧紧盯着刘季,似乎想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刘季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豪迈,驱散了晨间的些许寒意。

刘季利索地翻身下马,将马缰随手递给身后的侍卫,然后毫不在意地大步走到道路旁一块露出地面的青石上,拂去上面的尘土,径自坐了下来,姿态随意洒脱:

“陈将军难道没有听说,陈涉王兵败身死之后,他麾下的那些将领是如何为了争权夺利而互相攻伐、自相残杀的吗?”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声音也陡然拔高:

“今日,我刘季若有夺取将军麾下一兵一卒的念头,”

刘季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光在晨光下闪过一道寒芒,毫不犹豫地割向自己的衣袖。

“当如此袖!”

一块青布衣袖应声而断,在微风中打了个旋,轻飘飘地落向一旁静静流淌的睢水,瞬间便被水流卷走,不见了踪影。

陈武望着那随波逐流的断袖,又看看刘季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之色,脸上的戒备与疑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动容。

陈武快步上前,对着刘季躬身一揖:“沛公何须如此!

是武心胸狭隘,不识沛公的坦荡诚心,险些错怪了英雄!”

说罢,陈武站直身子,主动从侍卫手中接过刘季的马缰,亲自为刘季牵马,语气恭敬地说道:

“沛公,请入帐内一叙,是武怠慢了。”

进入陈武的中军大帐,陈设颇为简陋,只有几张粗糙的木案和席位。

众人按照主客之礼分别落座,刘季居中,张逸、樊哙等人分列其侧,陈武则在下首相陪。

“不知陈将军此次前来拜访沛公,究竟有何事所求?”

张逸目光锐利,环视了一圈帐内,见并无侍者前来奉上酒水或食物,连一杯热茶也无,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待众人刚刚坐定,便不待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

被张逸点明,陈武脸上露出一丝尴尬,随即化为一声长长的唉声叹气,他拱了拱手,面带愁容道:

“不瞒诸位将军,武此次前来拜访沛公,实是有一事相求于沛公。”

刘季神色温和,微微颔首道:

“陈将军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若是季力所能及,定当全力相助。”

陈武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期盼,又带着几分窘迫,他咬了咬牙,终于说道:

“不知沛公可愿资助我军些许粮秣?”

听到陈武的请求,刘季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思。

刘季自己的队伍虽有万众,但每日消耗亦是巨大,要匀出一部分给外人也并非易事。

张逸察言观色,见刘季面露难色,而陈武则一脸紧张地等待着答复,他微微一笑,转向陈武说道:

“逸有一言,或许可以为将军解除眼下的困扰。”

“哦?

张将军但说无妨!”

陈武精神一振,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问道,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

张逸不慌不忙,语气平缓地缓缓开口:

“粮秣一事,干系重大,涉及全军调度。

沛公即便有意相助,也需回去与众将仔细商议,清点库存,调拨运输,这一来一回,恐怕至少也要耗费十天半月的时间。”

陈武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失望,显然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张逸继续说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帐外那些隐约可见的兵士身影:

“我先前随沛公来到贵营,沿途观察,发现将军麾下的将士们大多面带菜色,精神不振。

想来将军缺乏粮秣已非一日两日,才不得不放下身段,籍此恳求沛公。”

“唉,正如张将军所言,实不相瞒,我军已断粮三日了。”

陈武面露苦涩,颓然承认道,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张逸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意:

“纵使沛公宅心仁厚,体恤将军不易,今日调拨一批粮秣援助将军。

但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将军兵少力微,身如浮萍,今日借到粮草,解得一时之急,将来又怎能保证不成一支屡屡断粮的疲惫之师呢?”

“足下的意思是?”

陈武本已黯淡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他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张逸。

张逸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图穷匕见般说道:

“将军勇武过人,亦是抗秦义士,何不将麾下兵马并入我军,与沛公一同成就大业?

如此,粮秣辎重自有我军统一调配,将军亦不必再为粮草之事日夜忧心,岂不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