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齐闻得刘安方才所言,略带赞许地望向这位仗义执言的武将,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不由得暗自欣喜:
“好一个不畏权贵的忠勇之臣!朝堂之上竟还有这般明白人!
石亨这老狐狸想以退为进,这家伙便来个将计就计,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此计很是精妙~如果这朝堂之中再多来几个这样明事理的臣子,何愁朝纲不振?”
他忍不住细细打量这位素未谋面的将军,只见其身姿挺拔如松,宽阔的肩膀和坚毅的脸部线条,俨然一副久经沙场的模样。
然而这份欣慰还未持续片刻,朱齐忽然打了一个激灵,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泼下。
——方才此人自称什么?刘安?这不正是前任大同总兵官,现任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刘安吗?
一段尘封的记载迅速浮现在朱齐脑海中:景泰元年,当蒙古提出要送还英宗时,景泰帝曾严令各边镇:
“严饬武备,相机战守,谨防有诈!”
可就是这个刘安,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故意为之,竟擅自打开大同城门迎接蒙古使团,商讨迎驾细节,险些酿成大祸。
得知此事后的景泰帝暴怒,曾在敕书中骂了刘安一个狗血淋头:
“此盖虏寇设计诈诱尔等,尔等无知无谋,至于如此。朝廷用尔镇守何为?”
虽然此刻殿中温暖如旧,但朱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要坏事!
这个看似耿直的刘安,恐怕并非如他方才所想那般识大体。
仔细思索,此人方才那番反对的陈词,很可能正是石亨以退为进之计中的关键一环。
这些老贼当真了得,朝堂之上但凡发生一点风吹草动,在不打招呼的前提下,便能够抓住时机,你唱我和地布下这环环相套的计谋。
配合娴熟度如此之高,甚至只需一个眼神、半句暗语,他们便能心领神会地演完这场戏。
“一帮老狐狸!”朱齐忽觉头皮有些发麻。
他不由得将目光转回殿中其他官员,只见数位身着绯袍的官员正互相交换着眼色。
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殿中交错,仿佛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利益之网。
这时,御座之上的景泰帝缓缓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威严的光泽。
他背着手在丹陛前踱了几步,靴底与地砖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待站定后,他抬眼环视殿中群臣,目光如炬,沉声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殿中一时寂静,只听得见朝服摩擦的窸窣声。
片刻,只见隐为文臣领袖的兵部尚书于谦整了整绯红官袍,手持象牙勿板稳步出列。
他先是朝着御座深深一揖,腰间玉带随着动作微微晃动,而后直起身来,不疾不徐地说道:
“臣细思陈阁老所荐,石彪将军骁勇善战,确是我大明难得的将才。
去岁大同之战,其率轻骑直捣虏营,斩首百余级,此等战功,实为边关柱石。”
他顿了顿,勿板在手中轻轻一转,
“然锦衣卫一职,非同寻常。
其司职缉拿、刺探、监察和御前护卫等机要事务,干系重大,需得老成持重、熟悉章程之人方可坐镇。”
于谦抬眼望向景泰帝,又继续说道:
“臣以为,现锦衣卫指挥佥事门达,历事三朝,熟知卫所事务。去岁查办户部贪墨案时,行事缜密,滴水不漏。
不如将其擢升为指挥同知,暂理卫事,待日后朝廷详加考察,再作定夺。”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石彪的军功,又委婉地表达了对其任职锦衣卫的顾虑。
殿中几位大臣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与太子少保、兼工部尚书(此时他与江渊同时掌管工部)高谷更是出列附议,称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可惜的是,纵使满朝朱紫皆是当世俊杰,终究还是受到时代局限性影响。
即便是青史留名的于谦,此刻所思所虑,也不过是担心石家权势过盛,会打破朝堂平衡。
只有朱齐才知道,记载中门达此人,曾管理北镇抚司刑狱,期间办了几个大案有功,后来升任的卫指挥佥事。
就是这个门达,确实如于谦所说的老成持重。
在景泰帝病重的关键时刻,他通过锦衣卫的监控网络,将景泰帝病情、朝臣动向及宫禁布防等机密信息传递出去。
为石亨、曹吉祥等人制定政变计划提供了重要依据。
他还暗中调整了紫禁城各门守卫部署,替换掉了英宗囚禁之所的守卫,为叛乱队伍打开城门,并亲自率领锦衣卫精锐参与行动。
可以说,正是门达的这一系列操作,才让英宗复辟得以顺利完成。
眼看历史又要沿着既定的轨迹重演,朱齐的心沉到了谷底。
前有石彪虎视眈眈,后有门达隐患重重,这两人无论谁掌控锦衣卫,都意味着他的性命危在旦夕。
只见景泰帝目光在群臣之间缓缓扫过。
他微微颔首,显然对陈循、于谦二人举荐的人选都还算满意。
在景泰帝心中,天平其实更倾向于骁勇善战的石彪。
东宫遇刺一事犹如一记警钟,让他深感需要一个铁腕人物来坐镇锦衣卫。
石彪的雷霆手段,或许正是震慑宵小之徒的最佳人选。
但想到蒙古骑兵不时犯边的战报,他又不禁眉头微蹙,边关防务关乎社稷安危,轻易调动守将实为兵家大忌。
其余人选不是资历尚浅,就是能力不足,竟无一能入他的眼。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让门达暂代此职这一条路可走。
毕竟皇城安危非同小可,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空悬一日,他心中的不安就多添一分。
“既如此...”
景泰帝正欲开口命内阁拟旨,余光却忽然瞥见太子朱齐神色有异,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让景泰帝即将出口的旨意又咽了回去。
“今日东宫有话要说?”
这位太子以往甚是懒散,虽说临朝观政已有一段时日,却素来对朝局漠不关心。
往日朝议时,任凭群臣争得面红耳赤,他都恪守观政本分,如泥塑木雕般静立一旁,不动声色。
今日这焦急神色倒让景泰帝不由得心生疑惑,开口相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