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商辂怒不可遏,将手中那叠的文牒狠狠摔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出几滴。
只见那散落的文牒最上方,赫然是一页盖着北镇抚司朱红大印的吏役注销册。
纸页虽说有一些泛黄,但上面工整的馆阁体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姓名:钱勇
籍贯:北直隶永平府卢龙县义丰乡王张里
身份:北镇抚司狱卒(已故)
履历:
正统一十三年(1448年)充役,隶北镇抚司大狱,司刑狱看守。
景泰三年(1452年)卒于职,无子嗣。
备注:
该员生前值守诏狱丙字监,经手囚犯多涉谋逆案,无过失记录。
遗物由卫所收缴,无特殊条目。
(档存:北镇抚司·景泰三年吏役注销册)”
商辂颤抖的手指划过纸页上那枚暗红色的画押,以及层层叠叠的审核批红。
这些朱砂印记鲜艳如血,每一道笔迹都昭示着这份文书的真实可靠。
他反复查验了三遍,确认绝无涂改痕迹。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额角竟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一个早在去年就已入土的狱卒,如何能在昨日持刀行刺?
这狱卒又与东宫侍卫有何关系?
商辂在兵部任职多年,深知大明军户制度之森严。
太祖定下制度,全国军户档案皆归兵部统一管理,每份材料都要经过都察院、五军都督府等三司六部的层层核验。
想要凭空捏造军户身份,无异于痴人说梦。
“来人!”他突然暴喝一声,惊得门外值守的校尉一个激灵。
商辂抓起狼毫,在素笺上龙飞凤舞地写下数行字迹,又重重盖上锦衣卫指挥使的银印。
墨迹未干便急不可待地卷起文书。
“速去兵部架阁库!调取近三年来所有选调入宫侍卫的档案记录。”
他好久没有如此大喊过,声音因急切而略显嘶哑,显然之前在内阁乃至兵部任职,没有那么多糟心事。
“凡名唤钱勇,或姓名音形相近者,连带着三代以内的家状、保结,一应文书全部取来!”
两名身着皂衣校尉单膝跪地,双手接过文书。
作为天子亲军,锦衣卫确实享有调阅乃至修正兵部档案的特权。
二人领命而去时,商辂注意到日晷的投影已过午时三刻。
空荡荡的大堂里,商辂焦躁地来回踱步,官靴踩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紧绷的心弦上。
望着这二人远去的背影,他此刻竟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看不见的危机正在暗处酝酿。
这份材料,仿佛来得太轻松?好像是故意给他这位指挥使看到似的。
文华殿中,朱齐正盯着他手中那幅泛黄的黄河河道舆图。
他手指轻抚过纸面上蜿蜒的墨线,眉头微蹙——这舆图的粗陋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整幅图全然是平面勾勒,既无高程标记,亦无坡度示意,甚至连河流的宽窄深浅,都仅以蝇头小字草草标注“此处湍急““沙淤难行“。
山川走势、支流分合,更是仅凭画师印象描摹,与实际地貌相去甚远。
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这些舆图竟全赖步测绳量,辅以模糊的“计里画方“,让他一个后世对于误差控制要求极其严格的人头痛无比。
朱齐摇了摇头,卷起手中的河道舆图,心想只能到现场去踏勘,边走边看了。
自己一名精通物理、化学、生物的三栖科学家暂时倒也贡献不上什么力量。
“今日取图,途中可受阻拦?”提前功课作不了,他便想和董平闲聊一下。
“殿下,今日取图时倒未遇阻拦,只是回东宫途中,撞见几名锦衣卫缉查人员在盘查过往内侍。
听说是奉了商指挥使之命,在追查一个叫张喜的宦官。”
一听到张喜这个名字,朱齐顿时又警觉起来。
这个神秘消失的宦官,至今仍杳无踪迹。
按理说,内官监名册俱在,锦衣卫掘地三尺也该将人找出来了,
突然,他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段诡异的影像:
黑暗,纯粹得令人窒息的黑暗。
继而,一行猩红的小字如血般渗出:“此前两次危机中成功生存,可查阅直接相关者视角”。
画面骤然切换。
只见一个狭小的房间之中,翻倒的桌椅,一个身着褐色衣衫之人瘫倒在地,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面部因窒息而扭曲发紫。
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有喉间发出“咯咯“的怪声。
不过片刻,他的挣扎渐渐微弱,最终归于静止。
地上,一滩秽物留存。
随着视角缓缓升高,朱齐终于看清了死者的面容,此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样貌看起来极具大众化,瞧着竟然真是副和善面孔……
“这......真是张喜?”
朱齐回忆着脑海中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为何预警视频不直接显示姓名?
但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此人的死状竟与自己先前预警的遭遇如出一辙!
同样是喉头痉挛,同样是无声挣扎,甚至连倒地时扭曲的姿势都分毫不差。
“典型的灭口手法.....”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看来这神秘的视频预警能力远不止救命那么简单,竟还能调取“案发现场回放“。
这简直像是......天眼!
朱齐突然福至心灵,在心底默念那个已知刺客的名字:“钱勇......”
仿佛触发了某种机关,脑海中的画面骤然切换。
文华门内,火把照耀着周围昏暗的环境。
突然寒芒乍现,一名侍卫的咽喉突然迸出血线。
他依靠着墙边徐徐倒下,指缝间喷涌的鲜血在青砖地上绘出狰狞的图案。
视角继续升起,画面前方赫然站着昨夜的自己、董平还有负伤的刘六儿、江昊等人。
倒地之人正是昨夜的钱勇。
“太妙了!”朱齐险些脱口而出。
这能力不仅能预警危险,竟还能追溯事件真相?
有了这等利器,追查凶手岂不如虎添翼?
“殿下?殿下!”董平忧心忡忡地望着太子变幻不定的脸色,唤了几声。
“为何殿下这般神情?难道是昨日刺杀阴影还留在他心中。嗯!他毕竟是个半大小孩啊~看来不能经常提及昨夜之事!”
暗自打定主意的董平忽然觉得昨夜杖责的旧伤仍在隐隐作痛,忍不住伸手在朱齐眼前晃了晃。
“哈哈!”朱齐猛地回神,强压下狂喜之色,“速请商指挥使……不!”
突然他顿了一下,想起这可不是能随心所欲的现代。
按制,太子私见锦衣卫指挥使需经内阁呈报,甚至要景泰帝朱批。
若强行召见,明日御史的奏章怕是要堆满老朱同志的书桌:“东宫结党近侍,其心叵测……”
尽管看起来景泰帝对自己不太容易起疑心,但是朱齐也不想节外生枝。
于是,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挥毫写下几个大字:
“孤今日默写《中庸》多张,喜获诸多问题,已思许久,卒章显志。先生学贯古今,望择机入宫赐教。”
墨迹未干,便着董平送去锦衣卫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