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文和乱武

长安城笼罩在微妙的政治平衡中。司徒王允与奋威将军吕布以诛董之功共掌朝政，前者凭借三公威望执掌中枢机要，后者仗着武勇震慑内外。

司徒王允和奋威将军吕布共秉朝政，长安城内最庞大的军事力量当属禁军五营，这支由羽林、虎贲等精锐整编的部队屯驻于北阙甲第之间，建制完整的重甲步卒与弓弩手合计不下两万五千之数。

他们中的部分力量刚刚跟随皇甫嵩攻打过郿坞。另外，益州牧刘焉派来的叟兵有数千，张辽、李肃等并州军也有数千，这两股军队在吕布麾下。

破郿坞后，王允就彻底冷落凉州人皇甫嵩，而让自己的同郡老乡宋翼主政左冯翊，王宏出守右扶风。三辅地区都在王允掌控之中。

“（王）允以同郡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是时三辅民庶炽盛，兵谷富实，李傕等欲即杀允，惧二郡为患。”

攻陷郿坞，夷灭董卓三族。胡轸、杨定、徐荣、张辽等臣服于王允或吕布。这位新晋的执政者此刻正面临两难抉择——如何处理遍布关中的凉州旧部？

王允在清算董卓余党时，胡轸和杨定当时身在长安且有一定威望，王允为了安抚他们，选择特别赦免。

除此之外就是徐荣，虽然暂时不在长安，但是因为参与了王家和郭家的商队运送也得到王允的特别赦免。

董卓这边的旧部，最高级的军官层被横扫一空。下层军官迎来“克上”之日。

董卓军部地位最高的无疑是董旻，他是董卓的胞弟，军职是左将军，也是董卓军中唯一的一位重号将军，并且他的爵位是鄠侯，地位超然。

其次是董卓的侄子董璜，他以侍中兼领中军校尉，这个中军校尉不同于一般的校尉官，属于禁军序列，因此高人一等。只不过他俩在董卓死后不久就被皇甫嵩攻杀。

董卓旧部“在关中者，皆拥兵自守”，董卓的旧部大都在外。中郎将段煨驻守华阴县，从始至终未有大动作。

中郎将牛辅从安邑县移防到陕县，当时他还不知道董卓已死。牛辅是防御关东联军的主力，也是董卓的嫡系，牛辅手下至少有四部校尉，那就是李傕、郭氾、张济和贾诩。牛辅帐下有兵2到3万，其中李傕、郭氾、张济三人各有兵7到8千。

趁着袁绍公孙瓒争雄河北，黑山军、黄巾军突入兖州的时节，牛辅派遣李傕、郭氾、张济三人击破中牟县的朱儁，并扫荡陈留、颍川等地。

董卓军部的高级军官全部被清算，只剩下一些中级军官和低级军官。中级军官例如吕布已经投向王允。还有将领董越，是董卓撤出雒阳后，布防在雒阳与长安之间的军事力量之一。董卓死后，董越第一时间投奔牛辅，但被牛辅杀掉。还有就是中郎将徐荣。因为负责护送商队离开长安。

而董卓的女婿牛辅，董卓被杀之时，牛辅正屯驻在雒阳和长安之间防御关东联军。牛辅起先带兵屯驻在河东郡的安邑县，其后又移防到了弘农郡的陕县。他们抵御关东是颇有成效。

按照《后汉书·董卓传》和《三国志·荀彧传》的记载，李郭等人不仅击破了朱儁组织的第二次关东联军，还一直杀到了陈留郡和颍川郡，在两地烧杀抢掠。

有先见之明的荀彧早就带着宗族北投冀州而去了，那些不愿意跟随荀彧的颍川乡人几乎都死光了。

中级军官还有段煨。段煨也是董卓撤出雒阳后，布防在雒阳与长安之间的军事力量之一。但他和牛辅、董越似乎有些不同。他的具体屯驻地是弘农郡的华阴县。

后来汉献帝逃出长安时，段煨还进贡过粮食；献帝一行流离失所，段煨收留过许多皇帝的随员和逃难之人。

段煨出生自凉州将门世家，和皇甫嵩的情况更相像。他俩都是凉州三明的后人。

“凉州三明”是指东汉末期同属凉州的三位杰出军事将领，他们是皇甫规、段颎与张奂。皇甫规字威明、段颎字纪明、张奂字然明，因为三人的表字中都有“明”字，故称“凉州三明”。

此时的皇甫嵩是皇甫规的侄子，段煨应当是段颎的族人，而董卓当过张奂的下属。由于段煨是将门之后，因此他对汉庭极为恭顺。

此外中级军官也算得上胡轸和杨定。他们都是“凉州大人”，也就是凉州地区的豪强渠帅。《后汉书》的说法，董卓年少时与羌中的诸多豪强渠帅结交，胡轸和杨定可能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董卓被杀时，胡轸和杨定还身在长安。然而随着王允将他们外派作战，他们马上就和董卓旧部合流了。

而基层军官一般来说就是指官职较小，权利不大的将领。贾诩主动退让，不愿意出身高位。此时贾诩虽然是讨虏校尉，但他早年间担任过太尉董卓的掾属，有董卓身边人下基层锻炼的意味，他对朝廷的大局是有一定掌握的，不是纯粹的基层军官。

而李傕、郭氾。李傕字稚然，凉州北地郡人。郭氾，小名叫“阿多”，因此也有人叫他郭多，他是凉州张掖郡人，据说早年是盗马贼。李傕、郭氾是董卓手下比较武勇的校尉。此外还有张济、樊稠、李蒙、王方等。

无论是李傕、郭氾、张济、贾诩，还是樊稠、李蒙、王方等人，他们限于自身的军阶，本来是完全没有机会上位的。但是在一系列机缘巧合之下，董卓军的中上级军官全部出局，基层军官反而入主长安。

当时吕布建议王允给在外的董卓旧部下达赦令，王允不听。吕布又建议把从郿坞获得的金银财宝班赐给大臣和董卓的将校，主要是胡轸、杨定、樊稠、李蒙和王方等，稳定长安周边局势。

王允听了心疑，又未听从。长安城外的樊稠、李蒙、王方等正在狐疑观望之时，王允杀掉了蔡邕。于是樊稠、李蒙、王方等聚兵自守。

之后吕布率领李肃等并州军出征陕县，手持诏书讨伐牛辅。在王允看来，击败了牛辅，就打垮了凉州人举兵反叛的自信心。

此时的王允并不启用皇甫嵩，而让吕布和李肃掌兵，本就是杀牛敢用新刀。而这时，讨虏校尉贾诩正在牛辅军中，净出一些“敢伤人和不伤文和”的计谋。吕布和李肃攻击牛辅，牛辅军迎头痛击，李肃果然战败，逃到弘农县。

吕布第一次行使了自己假节的权威，当场诛杀了李肃，之后被迫退回到长安。

这时节，牛辅、董越、李傕、郭氾、张济等人全部都已经知道董卓被杀的消息。李傕、郭氾、张济三人在陈留、颍川等地收拢四散劫掠的部队，加紧赶回陕县。就在大胜吕布之后，牛辅军中再爆大雷。

牛辅个性懦弱胆小。虽然他击败了李肃军，但他认为董卓的倒台让他失去了依靠，于是他灵台失守、心意难平。

牛辅经常在手里紧紧攥着“辟（避）兵符”祈祷自己能免于兵灾；他又把砍头用的大斧子和腰斩时所用的垫板摆在帅座旁边，以此来自我激励，希望能够坚强起来。

和岳丈董卓一样，牛辅也很迷信。每到有外人来见自己，牛辅都会先派自己的相士出去观望，看来人有没有长着一副反叛者的面相。不仅如此牛辅还上了双保险，前边有相士把关，后面还要让筮者占卜吉凶，没有问题才会出去见客。

当时东中郎将董越在得知董卓被杀后，第一时间来投靠牛辅。牛辅请董越在外面等候，让筮者一顿占卜。

这位董越可能是一位朴素的唯物主义者，曾经看不惯怪力乱神，拿鞭子抽过牛辅手下的筮者。筮者一看是董越来了，心起报复之念，于是卜得了一个“兑下离上”的卦象。

这个卦上半部分为“离”，也就是火的意思；下半部分为“兑”，也就是泽的意思。此卦综合起来看就是水火不相容的意思。

于是筮者解卦说：“这卦象说火会胜金，这是外客谋之于内的征兆啊。”牛辅听了大惊，立刻就把董越杀死了。之后牛辅的大营出现了严重的夜惊。牛辅以为士卒都叛变了，于是托管逃跑。

牛辅和岳丈董卓相似的另一点，就是身边总带着胡人随从。牛辅身边有一个亲信的月氏胡人，叫做赤儿。

牛辅待这位胡人亲随很好，把家宝都交给了赤儿。牛辅自己则带着二十多个金饼子和一些珍珠项链准备跑路。

他们计划携带金珠珍玩，北渡黄河，绕道潜逃回凉州老家。赤儿告诉牛辅，说城北已经准备好了马匹，可以往那里去。于是牛辅身上系着绳索，让赤儿拉着他把他垂下城去。

可赤儿贪念财宝，在牛辅离地还有一丈多，也就是3米的时候，就松开了手。牛辅突然下坠，摔伤了腰，无法行走。于是胡人亲随们蜂拥而上，抢走了金珠财货，并割下牛辅的头颅，一路往长安领赏去了。

大约在五月中旬，李傕、郭氾、张济三人赶回陕县，却发现自己的上官牛辅和东中郎将董越都已经死亡，牛辅的头更是和他岳丈的头颅一道悬挂在城外的竹竿之上。三人心灰意冷，他们遣使往长安请求赦免罪过归降。

王允阴阳怪气，引经据典有关规定，今年大赦天下的指标已经没有了，再次赦免又不符合相关制度，具体处理方案朝廷还要再开会讨论讨论。说完就把李傕的使者打发走了。使者回到陕县，不仅带回了王允的口信，也带回了“王允欲杀光凉州人”的传言。

李傕又恐惧又气愤，直接把他军中的几百并州男女都拖出来，杀死泄愤。“（李）傕、（郭）氾等以王允、吕布杀董卓，故忿怒并州人，并州人其在军者男女数百人，皆诛杀也。”

无论如何，泄愤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如果没有朝廷的赦免诏书，李傕、郭氾、张济随时有可能受到朝廷的制裁。

举兵自守，又缺乏后勤保障，一旦受到朝廷和关东联军的夹击，则局势就将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三人一合计，不如效仿自己的主将牛辅，遣散军人，携宝物潜逃回乡，也许还能活命。

贾诩本着“有伤人和不伤文和”的原则，站了出来明确反对凉州人散兵返乡的计划。

他对李傕、郭氾和张济说：“闻长安中议欲尽诛凉州人，而诸君弃众单行，即一亭长能束君矣。不如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幸而事济，奉国家以征天下，若不济，走未后也。”众以为然。

（听闻长安城里欲杀光凉州人，如果诸位抛弃大众单独返乡，一个亭长就能把你们抓捕归案。不如聚集大众一路向西，沿途收敛士兵，快速攻打长安，为董公报仇雪恨。如果有幸事情成功，那么我们尊奉天子以征天下；如果事情不顺利，再选择逃离也不迟嘛。）

“傕等然之，各相谓曰：京师不赦我，我当以死决之。若攻长安克，则得天下矣；不克，则钞三辅妇女财物，西归乡里，尚可延命。于是共结盟，率军数千，晨夜西行。傕乃西攻长安。”

董卓旧部的这只先头部队动作非常快，他们从弘农郡的陕县出发，目的地是京都长安。相当于从今天的三门峡市赶到西安市未央区，从地图上测距大约需要220多公里，直到他们走了将近190公里的时候，长安朝廷才反应过来。可见西凉军动作之迅猛。

王允不愿再启用打了败仗的吕布，反而招来在京的凉州降将胡轸和杨定。

按《九州春秋》的说法，王允和他俩关系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阴阳怪气的训斥他们道：你们这些从关东返回的鼠辈想干嘛？你俩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早早归降！

于是，王允派胡轸、杨定和领兵前往新丰。历史上徐荣也一同前去并且被背刺战死，如今徐荣领兵护送商队在外。

胡轸、杨定本来就是凉州降将，王允让他们去招降李、郭，那不是就直接送吗！胡杨二将一合计，转脸就和李傕、郭氾的先头部队汇合了。

随着王师败绩，王允再也没有时间派出第二拨军队了。西凉军很快推进至长安城下。郭氾赶到长安城北，吕布带兵出城迎击，向着郭氾大喊：你让士兵退后，咱俩单打独斗以决胜负！

郭氾止住士卒，拍马赶来，与吕布缠斗数合，被吕布一矛刺下战马。郭氾身后的亲骑赶紧上前救下了他，两家各自退兵。

随着李傕等统领的数万步兵随后跟进，并且沿途收兵，又在新丰加入了胡轸、杨定的士卒，兵力大盛。长安周边的董卓故将樊稠、李蒙、王方，估计也有兵数万，立刻与李傕汇合，史书载他们众至“十余万”，将长安团团围住。

董卓旧部大军围城，但长安不是那么好攻打的。李傕、郭氾等没有充分的攻城准备，也来不及建造数量可观的攻城器械，除了围困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围了八天，长安都没有陷落的迹象。

但此时，吕布手下的叟兵造反了。叟兵就是刘焉派往长安协助董卓的士兵。叟兵在围城第八天夜里哗变，当夜打开长安城们，李傕、郭氾入长安。

吕布在长安城内抵抗了一天，到第十天的时候，吕布溃败，朝廷在长安的武装力量全部放弃抵抗。李傕等纵容士兵抄略长安居民，杀了一万多人。卫尉种拂、太仆鲁馗、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等全部战死。

吕布骑着赤菟马赶到宫殿外的青琐门，冲着王允大喊：“司徒快走！”王允说：

“安国家，吾之上愿也；若不获，则奉身以死。朝廷幼主恃我而已，临难苟免，吾不为也。努力谢关东诸公，以国家为念。”

（安定国家是我的最高愿望，如果做不到至少也要奉身以死。天子幼少，也就能依靠我了。现在遭逢大难而让我苟且求活，我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帮我向关东诸公道歉吧！希望大家能继续以国家为念。）

吕布苦劝不得，只得和自己的亲信部将以及张辽等数百骑破围而出。临走时还不忘拿走了董卓的人头。

王允扶持着皇帝登上长安城东北的宣平门以躲避抄略的乱兵。李傕等来到城门下，跪地磕头。

汉献帝询问李傕等：“爱卿们这是要干什么？”李傕等回答：“董卓忠于陛下，无故被吕布所杀，臣等是为董太师报仇，不敢有叛逆之心。报仇之后，我们自去廷尉受审！”

于是李傕、郭氾一起请求让司徒王允现身。史书载王允“穷逼出见”，与李、郭相对。

王允说：“我主政期间也没有作威作福，而你们却纵兵劫掠京师，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李傕大喝：“太师何罪？”王允无言以对，局促不安地走下城楼，于是被收押。

李傕、郭氾攻下长安，六月初二，他们就以皇帝的名义大赦天下，洗清了自己的罪过。

随后，李傕当上了车骑将军，封池阳侯，领司隶校尉、假节；郭氾当上了后将军、美阳侯；樊稠成为右将军、万年侯，三人共秉朝政。张济为镇东将军、平阳侯，但没有参与秉政，而是带兵出屯弘农。杨定当上了安西将军。段煨由于前后都没有出什么力，给了个杂号将军，名唤宁辑将军。

历史上的王允则近乎被灭族。“傕诛允及妻子宗族十馀人。长安城中男女大小莫不流涕。”而这一世，由于王允的孙女和郭氏郭图联姻，王允的子女们代替王允去参加宴席而离开了长安，逃过一劫。

吕布带着军队逃离长安后，选择先投靠袁术，自以为杀董卓为袁术报仇，对袁术有恩，但袁术厌恶吕布反复无常，所以拒绝不受，之后吕布又改投袁绍。

当时恰逢袁绍讨伐公孙瓒无功而返，黑山贼围攻邺城。吕布胁从袁绍击败黑山军余孽。吕布仗恃自己的战功日益骄横，使得袁绍日益忌惮。

吕布感觉不安，就请求回雒阳。袁绍同意他的要求，以天子名义任命吕布领司隶校尉，派三十名甲士送吕布而暗中要除掉他。

吕布怀疑袁绍打自己的主意，就派人在营帐中弹着筝，自己悄悄逃了出去。半夜那些甲士出动，乱刀砍吕布的床，认为他已经死了。于是吕布再度出逃，与张杨联合。

吕布前往河内途中经过陈留郡，太守张邈派人迎接吕布，对他大加款待，临分手时两人握住对方手臂发誓结好。

“吕布之拾袁绍从张杨也，过邈临别，把手共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