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醉抽出华山和两层楼近五年的税银账本,细细翻看。
大炎的税制还是相对简单的,大致可以分为地税和商税。
建国之初,地税实行的是均田法,后来改革为两税法。
简而言之,原本是按照人头征税,后来改成按资产多寡和田地占有量收税。
商税则主要是征收关税、市税、间架税(房产税)、除陌钱(交易税)。
账目上,华山所交纳的税目几乎都是土地税,而两层楼缴纳的税目都是商税。
两者也有共同特点,就是缴纳的税银逐年增加,五年的时间,几乎翻了两倍,更不用说实际的利润。
别的不说,华山派在登记在册的土地就有上万亩,占了北岭县外平原总田地的五成。
土地兼并!
这几个大字在林醉脑海中冒了出来。
离开账目库房,林醉回到偏厅,将钥匙偷偷丢在了户房主事的脚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吴主事,你钥匙掉了。”
吴主事搁下批文的笔,擦了擦满头的汗,虚惊道:“多谢林捕头提醒,要是账目有失,在下可就百死莫赎了!”
林醉离开县衙后,借着巡街的缘故,一路就到了城南的华山分堂。
朱漆大门前的平地上,依旧架着几口大锅在熬粥。施粥的行为,他们会一直持续到二月天气彻底转暖。
经过宁铃的介绍,林醉对华山分堂的组织架构已经有了了解。
华山派年纪稍长一辈的门人中,真正的核心人物,要么在门派担任要职,要么在山上习武,或者于江湖历练,是不会被派往分堂、驻点去和银子这种俗物打交道的。
而如北岭城中分堂的主持人,名唤陆发,是宁玲的师叔辈。
五十多岁,也只是把武功练到了生出内劲的地步,在江湖上连三流高手都算不上。
但他十分擅长经营产业,十几年的时间,在华山在北岭的利润翻了好几番,得以挂着个宗门执事的名头在外行走。
这次林醉登门拜访,是陆发带着宁玲亲自接待。
他是个消瘦的长者模样,须发半白,并没有穿华山的制式袍服,也不曾配剑,而是一身深绣锦衣,手上带着碧玉扳指,眼中精芒涌动。
“林捕头少年英雄,老夫久仰,可惜上次白飞猿师兄到时,我正有事在城外。”
林醉甫到北岭县,只用了十几天的时间就将巳蛇帮连根拔除,华山分堂也因此接收了不少产业,获利颇多。
陆发招呼一名弟子:“去把这几日搜罗到的拳谱掌法,全部拿到客厅来,让林捕头选一下。”
“有劳陆前辈。”
林醉抱拳道:“实不相瞒,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我叔父是五侠镇保正,想到北岭城外的小溪庄购置几处田地养桑,到了地方打听才知道,附近的的几处农庄,竟然都是华山派的产业,一时间不敢冒犯。
今日正好遇到陆前辈,敢问,华山名下的田地,能卖给外人吗?”
陆发抿了抿桌上的茶水,痛快笑道:“此事简单,老夫可以做主。令叔尽管去小溪庄选田,我按官价买卖就是了。
但地契买卖需要在县衙备案,以防有人私藏田地人口,逃避税收,这一点,林捕头身为公门中人,应该比我清楚。”
看着陆发一本正经的模样,林醉点了点头,所有农田地契交易,都需要在官府备案,双方自愿签字画押。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以土地为生的老农民,让田都卖给了华山派。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晚辈可否下午就去小溪庄看一看。”
林醉直切主题,想要去城外一探究竟。
陆发沉吟片刻,虽然觉得林醉急切,但毕竟只是几亩田地买卖的事情,倒也没有放在心上,立刻答应。
“我写封信,到了小溪庄上,你就找梁管家,他有所有的地契名册。”
“师叔,拳法掌法一类的武学都在这里了。”一名华山弟子抱着一个小木箱子走了过来,说道:“一共十九本。”
陆发抚须道:“林捕头你毕竟不是正统名门出身,不明白练剑先练拳这个道理。
拳法融会贯通之后,才能去追求剑法如手脚一样使用。
待到武功练到高深之处,更是可以以拳施剑,无剑胜有剑,但能做到这一步的毕竟是少数。
这几门拳法,你就挑一挑吧!”
“谢前辈。”林醉开始拿起拳谱翻看。
这些拳谱大多出自巳蛇帮培养打手的地下拳馆擂台,拳法一面追求杀伤性,一面追求观赏性,算是相当实用。
但也有缺点,过于剑走偏锋。
比如这门《铁砂拳》,需要双掌在烧热的铁砂中磨砺,三个月之后,双手坚硬如铁,与刀剑交击都不会有知觉。
再比如《穿风爪》,里面专门记载的是一门极为阴毒的爪法,手指能直接扣下半寸厚的树皮,专攻人的关节、穴位,招式极端。
也能理解,毕竟擂台上分生死,可不是看两个人头顶的等级和战斗力,哪个高就能直接获胜。
就是要招式够偏够狠,让对手无法招架和预料。
但林醉是想要从头开始掌握基础,这些拳谱就都不合适了。
一本一本翻过,林醉面露失望之色。
陆发却忽然笑了起来,对林醉说道:“看来你的目光不算短浅,没有被这些奇淫巧技所迷惑,我这里有一门拳法,倒是适合你。”
陆发从怀里取出一本书册,递给林醉。
“《石贯掌》,内含拳掌一百零八式,少林俗家弟子入门后要学的第一门拳法,江湖人皆言,拳出少林,这威名可不小!”
“多谢前辈,这正是我需要的拳掌功夫!”
林醉再次道谢,这门功夫能作为少林俗家弟子入门的拳法,在打基础这方面,是相当可靠。
“无需道谢,林捕头有机会可到我华山做客。”
而陆发专门拿出这本拳谱,也可见他是真心想要与林醉交好,没有人会讨厌一个天赋高又努力的年轻人。
离开华山分堂之后,林醉立刻到驿站借了快马,一路出城。
按照现代地理学的知识来说,北岭是个区位极佳的县城。坐山临河,矿业、河运兴盛,中间北岭县城所在的平原肥沃而广阔,农桑兴盛。
自北岭山上有数条山涧汇聚成河,流过平原,灌溉田地,最后汇入洛河。
林醉在官道策马,刚刚下过雨的道路还有些泥泞,天边乌云翻滚,似有雷雨正在酝酿。
道路两侧,冬小麦成色尚青,延绵数里。到了农庄外,便见道路阡陌,屋舍俨然,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足有一丈多高的水车上,有三五个人用力踩着踏板,将溪流中的水抽到田间灌溉。
“好一派田园风光。”
林醉牵着马靠近农庄,心想这小溪庄要比靠山吃山,只能做山货走马生意的五侠镇要祥和的多。
“瑞雪兆丰年,看来夏天的时候,小麦又是好收成。”林醉感慨。
旁边一名弯腰杵拐的老人却忽然呸了一声,声音颤抖却满含怒意。
“收成再多,那是地主老爷们的,和我们这些佃农可没有关系!”
林醉停下脚步,抱拳道:“敢问老丈,照理说,这话怎么说?”
“爹,人家可是官府的人,可别胡说了!”一名中年汉子连忙赶到,拉着慢慢咧咧的老丈离开。“这位官爷,对不住,我爹老糊涂了!”
林醉愈发觉得奇怪,想到县衙的税银账目,拦住中年汉子问道。
“我记得建国之初,家家户户都分了田地,你们的地契呢?难道华山派强迫你们卖了出去?”
中年汉子苦笑,拉着老丈绕过林醉,头也不回的离开。
“是我们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