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冷气吹散睫毛上的暑气时，林小满正在给临期酸奶贴打折标签。冷藏柜玻璃映出她发黄的衬衫领口，像片被腌渍的枫叶。手腕上的电子表突然震动——这是她设置的秘密提醒，每当临期食品区补货，表带内侧的微型马达就会发出摩斯电码般的震颤。
“小满！收银台缺人！“课长油腻的尾音黏在生鲜区的鱼腥味里。她攥着价签机后退半步，后腰抵住堆满过期情人节巧克力的推车。六点零七分，还有三分钟就要放出今天最后一批临期便当。
穿驼色羊绒大衣的女人正在试吃台前徘徊。小满认得那件价值她三个月房租的大衣，更认得对方藏在爱马仕丝巾下的微型摄像机——那是附近便利店派来刺探折扣时段的情报员。当女人第三次将试吃牙签插回菠萝块时，小满故意撞翻了促销堆头。
橙子滚过环氧地坪的瞬间，她像尾银鱼钻进货架缝隙。电动扶梯下方藏着员工通道，通风管道传来便当上架的滑轮声。转角镜里映出同事王慧的荧光绿运动鞋，鞋尖正对着即将投放的冷藏车。
心跳声盖过冷库的嗡鸣。小满摸到围裙口袋里的磁铁，那是她改造过的价签干扰器。当冷藏车门开启的刹那，磁铁贴着金属门滑过，电子价签突然疯狂闪烁。趁着众人愣神的间隙，她抢到了最后一份照烧鸡排便当。
保质期至今日20:00的红色印章像枚吻痕。
陆远在废品站拆卸旧冰箱压缩机时，手机弹出特别关注提示。他关注的二手镜头卖家更新了动态，配图是医院走廊的日光灯。卖家头像边缘露出半截病历卡，上面印着他母亲的主治医师名字。
扳手砸中食指的瞬间，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他数着变卖零件换来的硬币走进药店，玻璃柜台里的小盒靶向药标价相当于三百份半价便当。收银员扫过他磨破的袖口：“会员卡有吗？积分能换止痛膏。“
防空洞的晚餐是便当分装的仪式。陆远把鸡腿推过破损的塑料隔板，小满的筷子尖在米饭里掘出温泉蛋。“今天有个小孩在收银台数了七遍硬币。“她突然说，“最后买了袋宠物粮。“
他们同时想起昨夜在床垫下发现的蟑螂卵鞘。陆远用镊子夹着那个深褐色胶囊端详良久，最后放进喝完的奶茶杯封存。“像时间胶囊，“当时他这样说，“等我们搬走那天打开，看里面能孵出多少个平行宇宙。“
便当盒底躺着张皱巴巴的发票。小满抚平纸面时忽然僵住——消费积分栏显示有人用她的员工卡刷过两盒杜蕾斯。监控录像里，王慧的耳环在镜头前晃成两把银色匕首。
“要举报吗？“陆远擦拭着从垃圾站捡来的老花镜。镜片裂纹将小满的脸分割成棱镜，“上周丢的澳洲牛排，库管说是你偷的。“
月光从防空洞顶部的铁丝网漏下来，在霉斑墙上织出捕梦网。小满把发票折成纸船放进渗水坑，看它载着两枚用过的蟑螂贴缓缓下沉。陆远正在给捡来的富贵竹换水，玻璃瓶里泡着母亲的中药包。
“你知道吗？“他突然举起一片半融的雪糕棍，“这种杨木条的降解时间刚好是爱情激素分泌的平均周期。“
警报器突然嘶鸣。众人冲出隔间时，305房正在冒烟。大学生租客的电磁炉引燃了劣质插排，火舌舔舐着墙上的考研课程表。小满抢出装着证件的铁盒，却发现陆远抱着个发霉的纸箱。
消防车红蓝灯光穿透防空洞口的雨幕时，他们看清了纸箱里的东西：褪色的迪士尼门票，撕碎的伦勃朗画册，还有件染着油彩的围裙——标签上印着“中央美术学院学生用品“。
火烧云在天际线流淌。小满把湿毛巾敷在陆远被烫伤的手腕，听见他第一次提起那个暴雨夜：母亲晕倒在画室那天，他刚收到罗德岛设计学院的录取通知。急救车呼啸着碾碎满地油彩，从此他的人生便永远停在缴费单上的那个数字。
“你闻过松节油燃烧的味道吗？“他指尖缠绕着绷带，“像把整个星空煮沸了。“
积水倒灌进防空洞的深夜，小满数着陆远的呼吸声入眠。他的旧相机包散发着显影液的气息，盖过角落里悄悄孵化的蟑螂幼虫。当第一缕晨光切开通风口的铁锈时，他们发现泡面箱上长出了朵纯白的蘑菇。
陆远支起三脚架记录这个奇迹。取景框里，小满沾着面粉的手指正轻触菌盖，晨雾在她睫毛上凝成细钻。这一刻他们暂时忘记，防空洞的湿度计永远指向暴雨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