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易容入宫

八月十二日,牡丹诗会。

寅时三刻,梆子声还裹着夜露。

徐氏已披着孔雀纹妆花褙子,催着丫鬟们掌灯:“快叫醒二姑娘,给三姑娘梳个惊鹄髻,把那套红宝石头面找出来!”铜镜映着温知舒惺忪睡眼,忽被金丝嵌玛瑙的步摇刺痛耳垂。

朱漆大门洞开,八宝香车碾过青石砖。

温知虞扶着鎏金鹤首车辕,天水碧广袖拂过御赐的缠枝牡丹纹车帘。红缨捧着鎏金暖手炉轻声道:“四更天时,陆世子的小厮在角门探头探脑的。”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銮铃清响。

温知虞指尖挑开无影纱,见陆重锦策马而来,玄色披风扫过道旁芍药。那牵马的小厮“来财”低垂着头,耳垂却分明缀着小小一粒明月珰。

“姑娘看那小厮,不正是那日在榆钱巷的……”绿袖忽然低呼。金丝楠木车辕雕着鸾凤逐日纹,映得“来财”腰间玉佩莹莹生光,正是陆家暗卫才有的双鱼符。

温知虞唇角微翘,将鎏金暖炉递给红缨:“今日怕是要落雨,记得给车顶蒙上油绸。”

徐氏在后方马车里绞着帕子,眼见御赐双驾马车上的西域宝驹昂首嘶鸣,四名金甲护卫胸前的狻猊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同样是温家女儿,偏她温知虞独得陛下青眼。”指尖掐进绣着并蒂莲的锦垫,忽听温知舒轻笑:“母亲且宽心,重阳那日下聘时,女儿定要穿比她及笄礼更华贵的嫁衣。”

宫门渐近,老夫人腕间的翡翠镯碰着紫檀佛珠叮咚作响。

老妇人望着朱墙内探出的牡丹,恍惚瞧见二十年前送曦儿入宫那日,也是这般魏紫姚黄开得灼人眼。忽闻车外马蹄声急,陆重锦的玄色披风掠过窗纱,惊起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原是姜家马车缀着珊瑚珠帘驶来。

“姑娘,该换步辇了。”红缨扶温知虞下车时,故意将香囊落在车辕。那假扮来财的姜莺莺正要俯身,忽见金甲护卫剑鞘上的狴犴纹,指尖生生顿在半空。

温知虞恍若未觉,天水碧裙裾扫过满地落英,鬓边累丝金凤在朝阳下振翅欲飞。

温知舒盯着那抹碧色身影,嘴角勾成弯月。前世那一幕又现:江南烟雨里,陆君衍的青衣浸透血色,纸钱漫天飞舞,抬棺送殡的士兵足以排到朱雀门......

“舒儿!”徐氏低喝惊醒她,“侯夫人往这边来了,快把孔雀翎扇举好些。”

宫道两侧,魏紫牡丹衬着温知虞雪色披帛,恍若洛神临世。

老夫人回头望时,恰见陆重锦勒马驻足,目光灼灼如鹰隼。老妇人捻着佛珠暗叹:阿虞这步棋,终究是走险了。

……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姜莺莺便缩在陆府角门边。

她将赭色小厮服又裹紧几分,粗麻布料磨得脖颈发红,却压不住眼底跳动的火光。来财的腰牌硌在掌心,铜锈味混着宫道飘来的沉水香,熏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世子,马凳垫好了。”她掐着嗓子学来财的鸭公声,余光瞥见陆重锦月白锦袍扫过车辕。那袍角绣着暗银竹纹,晨雾里流转的微光像极了实验室的汞珠——这个念头让她齿根发酸。

直到丹凤门巍峨的鸱吻映入眼帘,陆重锦才惊觉不对。

少年骤然转身,玉冠缨穗扫过她眉骨:“莺莺!”他压低的嗓音裹着薄怒,“你当朱雀门是西市戏台么?”

宫墙根下,监门卫的鎏金甲胄泛着冷光。

姜莺莺盯着温知虞的马车缓缓驶入右掖门,八宝璎珞车帘被侍女掀起时,漏出一截葱白指尖,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竟比车顶东珠还要莹润。

“贵人留步。”监门卫长戟交叉拦住她,“二门内不得带仆从。”

陆重锦广袖下的手青筋凸起:“现在死心了?”他扔过钱袋砸在她怀里,“去东华门外茶寮候着,申时末刻......”

话未说完,左掖门内忽起骚动。

十八盏琉璃宫灯破开晨雾,温知虞搭着侍女的手踏下金丝楠木车凳。蜜合色妆花缎袄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身,浮光锦披风逶迤三尺,日光流转间竟幻出孔雀翎般的华彩。最惹眼的是那支鎏金凤凰步摇,九尾羽翎缀着米珠颤颤,却在她额前分寸不移。

姜莺莺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昨夜她对着铜镜描摹三小时的远山黛,不及这人天生柳眉半分颜色。温知虞行礼时脖颈弯出的弧度,让她想起博物馆那尊出土的南朝舞姬俑——连后颈碎发都透着千年世家的风流体统。

“温姑娘安好。”陆重锦作揖时,玉佩禁步纹丝未动。姜莺莺突然想起他教自己行万福礼时,总嫌她腰肢僵硬得像榆木桩子。

温知虞颔首回礼,鬓边明月珰漾起碎光:“陆公子也来赏早牡丹?”

嗓音似玉磬击冰,惊得姜莺莺后退半步。

那日在实验室隔着防护服听见的、令她神魂颠倒的AI合成音,此刻竟从这古人口中吐出。

宫门轰然闭合的刹那,姜莺莺瞥见温知虞披风下摆的蹙金芍药。史书记载陆首辅最厌鲜花,却在书房藏了整整三柜子芍药工笔——原来不是爱花,是爱人。

“看够了?”陆重锦冷声唤回她神智,“温家百年清贵,不是你那些胭脂水粉能仿的。”

话音戛然而止。少女眼底翻涌的阴鸷让他心惊,那是在实验室解剖白鼠时才有的神色。姜莺莺突然嗤笑:“清贵?陆首辅书房暗格里锁着的春宫图,画的可都是温大小姐的......”

“住口!”陆重锦钳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节。

风儿打个旋卷起温知虞遗落的丝帕,正落在姜莺莺染着蔻丹的指尖。帕角绣着并蒂莲,金线在朝阳下淬出毒针般的寒芒。

宫墙内忽传编钟鸣响,惊起檐角铜铃。

姜莺莺望着温知虞消失的朱漆门洞,舌尖尝到铁锈味——方才咬破的唇角渗出血珠,比她偷用的口脂更艳三分。

……

御花园,碎金般的日影透过九曲回廊的雕花漏窗,在姜莺莺身上织出流云纹。

她拎着湘妃竹食盒转过太湖石假山,忽听得前方环佩叮咚——

“哎哟!”

绯色缠枝莲纹襦裙的丫鬟踉跄跌坐,满地滚着鎏金嵌宝的掐丝珐琅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