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被人抢了先

温知虞捏着帕子忍笑,这哪是诗朗诵,分明是斗蛐蛐。倒是那诗真绝,四句道尽牡丹艳压群芳的架势。果然皇上抚掌大笑:“赏!把作诗的才子给朕找来!”

小太监捧着蓝皮册子一溜小跑,金线装订的书页哗啦啦响,封面印着三个大字:《飞鸟集》。

突然西边席上“哐当”摔了茶盏,陆晓慧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尖叫:“这诗明明是......”

长庆侯老夫人一把捂住她嘴,翡翠镯子磕在牙上铛啷响。台上俩娃娃吓得打嗝,吹埙的姑娘差点把陶埙摔了。

“接着念!”太傅家的小孙女瞪圆杏眼,琴弦猛地一拨。俩奶团子吸溜着鼻涕继续:

“桃李花开人不窥,花时须是牡丹时——”

温知虞瞧着陆晓慧涨成猪肝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夜半游人犹未归......”尾音带着奶膘颤了颤,皇上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赵德柱端着红漆托盘小碎步上前,文房四宝映着日头反光。

“赏西域进贡的玫瑰酥!”皇上抹着笑出来的泪花,“给俩小崽子磨磨牙。”

佑国公夫人忙不迭起身谢恩,满头珠翠叮当乱撞。

温知虞指尖绕着帕子上的流苏,丹蔻映着御赐的琉璃盏,晃出点点碎金。

她垂眸时,正瞧见陆家兄妹案几下的手都在发抖——陆重锦腰间玉佩穗子乱颤,陆晓慧的芙蓉裙裾扫翻了果碟。

“母亲...”温知舒扯着徐氏袖口,声音打着颤儿,“陆姑娘脸色怎得青得跟菜叶似的?”

“啪!”徐氏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鎏金护甲在烛火下寒光凛凛:“别多管闲事。再探头探脑,仔细你爹打断你的腿!”

高台上,小黄门正给皇后添香。陆重锦突然起身碰翻了酒樽,琼浆泼在蟒袍上洇出深痕:“臣...臣更衣去去就来。”

温知虞用团扇遮住唇角冷笑。眼瞧着陆晓慧借口添茶溜出花厅,她指尖在案上敲了两下——候在廊下的绿袖立刻猫着腰跟了出去。

御河边柳条抽得人脸生疼,陆晓慧得了大哥的指示,要急着去寻女扮男装的姜莺莺讨要新诗,提着裙摆往宫门匆匆飞奔,金缕鞋沾了泥也不顾。守门侍卫刚要拦,她掏出块鎏金腰牌:“长庆侯府急事!”

花厅里,陆重锦后背的冷汗浸透三层中衣。赢朔捧着鎏金托盘过来时,他险些碰翻案上那盆魏紫牡丹。

“世子爷,”赢朔笑眯眯往他跟前凑,“太子爷让您去候场呢。”

陆重锦一把攥住他腕子,翡翠扳指硌得人生疼:“黎小世子和廖家孙儿朗诵的那五首牡丹诗...原是我要献的!”

话音未落,赢朔脸上笑意冻住,托盘里的青玉盏砸在地上。

“什么?!”

候场阁里龙涎香熏得人头晕。

太子一脚踹翻描金屏风,碎片溅到陆重锦膝前:“混账东西!皇祖母最爱牡丹诗,你竟敢叫人抢了先!”

“殿下明鉴!”陆重锦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臣敢对天起誓,这些诗半月前就锁在书房,无人知晓!”

太子脑子嗡的一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诗集泛黄的封皮。今早小太监捧着这书献宝似的递上来时,他正被边境军报搅得心烦,随手就撂在案头——谁料里头竟藏着五首绝妙的牡丹诗!

“殿下,佑国公夫人说小世子是从城南书肆淘来的这本诗集。”赢朔跪在青砖地上,捧书的指节发白。太子盯着扉页“佚名”二字,后槽牙咬得生疼。屏风外隐约传来丝竹声,牡丹花会的宾客怕是已到了七成。

陆重锦扑通跪在波斯地毯上,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淌。他今晨特意换了簇新的竹纹锦袍,此刻前襟却洇出深色水痕。“臣...臣再要拖住半柱香时辰即可...”

“半柱香?”太子抓起案上鎏金香炉,里头积着昨夜的香灰,“陆世子当这是菜市口砍头,还能讨价还价?”炉底重重磕在紫檀木案,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

花厅传来三声云板响,这是礼部催场的暗号。太子瞥向漏壶,铜壶滴漏的水线已逼近辰时三刻。他忽然抓起那本诗集,哗啦啦翻到牡丹诗页,雪浪纸上的墨字像针尖扎眼。

“用这个去念。”太子把书摔在陆重锦膝前,“随便挑几首好诗,就说是你新作。”

陆世子抖得像个筛糠,他哪敢说这些诗自己连读都读不顺。

而眼下唯一能做出新诗来救场的姜莺莺,此刻连影子都不见。

“殿下三思!”陆重锦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这诗若被人认出...”

“认出又如何?”太子突然笑了,指尖划过诗集中的句子,“长安城里每日死个把穷书生,谁会在意?”他转身抓起鎏金鹤嘴壶,温热的茶汤浇在陆世子发抖的手背上。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赢朔贴着雕花门禀报:“江南才子林逊到二门了。”

太子闻言挑眉,林家那个十九岁中解元的才子,此刻怕是正等着看东宫笑话。

“给你十个数。”太子抽出佩剑插在案上,剑穗上的东珠撞得叮当响,“要么现在去念诗,要么...”寒光掠过陆重锦惨白的脸。

陆世子盯着剑刃映出的扭曲面容,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姜莺莺躲在柴房替他写诗,油灯熏黑了她半边脸颊。当时她怎么说来着?“陆郎莫怕,纵是李杜再世,也写不过活人一张嘴。”

“臣...领命。”他抓起诗集踉跄起身,缠枝莲纹的袖口勾住了剑柄。太子看着那道跌跌撞撞没入回廊的背影,伸手抚平被扯乱的明黄绶带。

窗棂外,十八学士白牡丹开得正艳,重重叠叠的花瓣像浸了血的绢帛。

赢朔悄无声息地呈上朱砂笔,太子在“佚名”二字上画了个圈。墨迹未干的圆圈渐渐洇开,恍若悬在文人头顶的铡刀。

……

金丝楠木台上一声玉磬响,惊飞了檐角铜铃下的雨燕。陆重锦踩着满地碎光往台上走,绿缎袍子被日头照得泛白,倒像棵遭了霜打的芭蕉。

“有请陆世子——”司礼太监拖长的尾音还在梁上打转,席间已有贵女绞着帕子抽气。

温知舒盯着那人腰间晃动的双鱼佩,指甲掐进掌心——前世这玉佩是挂在姐姐裙边的,而这一世很快将会属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