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多了好几样新的吃食,竟然也没能撑过半个时辰。
眼见样样所剩无多,宋妙忙盘了一下数,又问了前面几人要买的量,便同后头排队的人说了一声,叫他们不要再排,吃旁的去。
如此做法,却是招来怨声一片。
“宋小娘子,你的心这么硬的么?铁匠都打不出来这么冷这么硬一颗心罢!”
“早说了要多做点,怎的,我的钱就不是钱,就没他们前头的人那么香?你真不要挣了么?!”
“相貌生得再好,心肠也不能如此之狠,做事也不能恁的没交代吧?”
“我已是大半年没吃到荠菜春笋了,山长又管得严,轻易出不得书院门,今日听人说有这馅的,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就跑过来了,方才都已经看好蒸笼里有一只长得十分像我的——诸位排在前头的好人,就留两个给我罢!”
“留给我!我可是一大早就来排队了!”
排在前头几个却是暗暗偷笑,还有给宋妙说话的。
“谁让你来这么晚的?我可是卯时一过就起来了!”
“就是,晓不晓得什么叫‘起得早中早,才有烧麦吃’!”
“你们多是太学生罢?没办法了,谁叫你们太学生命好,上课晚,也无人催叫,不像我们南麓,过了卯时就敲钟,天杀的,山长还时不时亲自来喊床,比鸡叫得还响还早还难听,根本不让人睡的!”
虽说要讲究尊师重道,可自古学生私下痛骂师长,那是惯有的事。
这人本来是骂,但骂着骂着,等他把那装着香喷喷烧麦的荷叶包接到手上,忽然之间,对那往日常常被自己抱怨的严苛山长都多了许多分的理解……
早起好哇。
不早起,哪有这样好东西吃。
要知道,一想到这是从太学生手里抢来的,那香气好像一下子就更浓了哩!
太学和南麓相隔这样近,对彼此的情况自然都多有了解。
太学生们也听说过对面那一位去年新来的徐山长诸多事迹,从前议论起来,同情之余,自然少不得生出一点“还是我们太学好”的心态,然而今日眼睁睁看着最后几份糯米饭、烧麦、排骨汤被南麓人全数买走,甚至连陈皮绿豆饮子都不给他们留一份,心里顿时都有些微妙起来。
不太对哇……
怎么自己的不用早起,从前是大优势,大欢喜,到了今日,反而成为劣势了?
徐山长还是管得太不够严了!
竟叫你们还能一个个钻狗洞出来跟我们抢吃的!!
然而众人除了抱怨,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反复叮嘱宋摊主明日必须多做些,否则……否则自己就只能再早点爬起来了!
这大冷天的,太不人道了!
宋妙也只能嘴上答应。
等一干人等尽数散了,宋妙望着太学后门的方向,兀自看了好一会。
她本意是要等程子坚,但又等了片刻,依旧不见人来,只好慢慢收拾摊位。
正归拢招牌,她忽听得一阵快跑声由远而近,是靴子哒哒哒踏地声音,那声音很快到得自己跟前。
宋妙抬头一看,不是程子坚,却是昨日那要吃肉的学生。
此人身上虽然穿着太学生惯穿的衣衫,但那靴子却是皮制,质地极好,手工也极好,此时吭哧吭哧跑到跟前了,叫道:“宋小娘子……我……我来晚了,我那肉呢!”
宋妙没料到自己有心栽花花不发,倒是等到了这一位,看他这着急模样,当也是个爱吃的,便安慰道:“不巧,公子来晚,已是卖尽了——不如明日再来,给你留一份?”
那人的脸顿时垮得厉害,嘟哝道:“昨儿说好过几日,怎的今日就有新的?我好容易才脱了……”
他说到此处,忽的发现宋妙正在上盖的大蒸笼里头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忙叫道:“且住,宋摊主,你漏了,那是不是还有几个烧麦的??”
宋妙只得道:“是给旁人留了几个,也不多……”
“可你不是都要走了——那人还没来拿么?若他不来,是不是能让给我的?”
宋妙也有些犹豫。
程子坚其实并没有订烧麦,只是预定了三份糯米饭。
这些烧麦是她想着作为答谢的。
对方虽然暂时没能帮自己借到书,但一看就不是敷衍的样子,必定使过力了,纵使事情未谐,她想着也要道个谢才好。
只是本来约好了时间,他迟了许久都不出现,是遇到什么意外么?
对面那小少年却是十分醒目,见状立时就道:“我多给……我多给一倍的钱,小娘子就卖给我罢!要是那原来买主来了,我再白补他一份旁的吃食,定不叫这人吃了亏去!”
宋妙迟疑了一下,顺势便问道:“小公子虽是国子学的,晓不晓得他们太学生这两日可有什么要紧事?”
对方登时乐了,笑道:“太学啊!他们过几日就要公试哩!那人必定来不了了——多半忙着背书,早忘了这里还订了吃的!”
说着就把什么是公试向宋妙简单解释了一遍。
因知程子坚是外舍生,考试不过,说不得就要退回原籍,宋妙也知此时十分要紧。
她本来是给程子坚留了糯米饭,又留了烧麦各四只,排骨汤两份,特地还带了个食盒出来,眼下便想,若是对方来不及出来,或可分几样给面前这人,请他帮着带进去,顺便也同程子坚说一声,不必再分心管什么借书的事,只安心备考就是。
打定了主意,宋妙抬头又看了看太学后门方向,本只是下意识一眼,才要说话,却不想正当此时,那门口一人从中闪出。
那人跑出门几步,停下来喘了口气,也顾不得擦汗,只小心卷了卷手中一册书卷,又眯着眼睛四处逡巡,正好见到抬头的宋妙,登时一喜,忙朝此处飞奔而来。
宋妙的摊位与彼处距离不远,尚能看清此人模样——衣衫皱巴巴的,头上裹巾也有些歪,双眼发红,眼圈泛着青色,半边脸上还有久趴的红痕尚未消去。
——正是那程子坚。
她立时松了口气,忙指着来人方向同那小少年道:“实在抱歉,公子,那人已是来了!”
“明日,公子明日若还想吃,我必定给留上一份!”
对方的眉毛都耷拉下来,“喔”了一声,让到一边,却是仍不肯走,只等着程子坚跑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