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如此讲理

晨曦初破，耶律齐自榻上起身，伸手探去，榻侧已然空无一人，以为妻子已下榻给自己做好了饭菜。

他整束衣冠，下得榻来，但见桌上洁净，并无热乎的饭菜，于是心中有一丝的失望。

耶律齐推开房门，轻唤一声：“芙妹。”

抬目环顾，庭院之中，唯见花木摇曳，却不见妻子那熟悉的身姿。

耶律齐心中涌起一丝不安，脚下步子加快，大步流星地前行。

未行数步，却被鹿杖客、鹤笔翁两个小童拽住，“我们晨课已学完了，师父，快给我们喂招。”

耶律齐眉头微蹙，道：“为师刚起来床，饭都没吃，你们便想着讨教，不孝的徒弟，给为师备饭去。”

言罢，他出了院子，恰见郭芙远远走来，手中提着饭盒。

耶律齐神色稍霁，待走近看清妻子面带忧色，又快步上前，和声问道：“芙妹，可是去给雪前辈送饭了？”

郭芙轻轻颔首，应道：“正是。”

耶律齐有些不悦，道：“你为他备下饭菜，却独独没我做丈夫的份儿，想来芙妹是忘了你还有一个齐哥。”

郭芙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唇紧抿，并未言语。

耶律齐知晓自己失言，急口找补道：“芙妹莫怪，是为夫口不择言了，你且告知我，那姓雪的小儿，究竟对你如何？”

郭芙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神色慌张，低声道：“你休要叫嚷了，要是被他听见，咱们怕就大祸临头。”

耶律齐轻轻掰开她的手，安抚道：“他整日蛰居于书阁之中，从不外出透气，又怎会听见我二人言语？芙妹，你莫要太过忧心，或许雪前辈并无歹意。”

郭芙苦笑着摇头：“齐哥，我实在是怕，要是外公来了，咱们心里也能踏实些。”

“即便外公来了，也未必……”耶律齐话语一顿，旋即继续道，“外公确是那一等一的绝世高手，说不定，当真能降伏了这雪千寻。”

郭芙道，“所以我已然飞鸽传书，将岛上诸事，一一告知了外公。”

“那雪千寻，到底对你做了何事，芙妹，你干什么如此戒备？”耶律齐追问道。

郭芙神色悲戚，眼中含泪，道：“齐哥，你别再问了，也千万别去找雪前辈质问此事，权当是帮我这一回，不然……芙儿怕是性命不保啊。”

“芙妹，你……”耶律齐望着郭芙满是哀求的面容，心中跟着一痛，到了嘴边的追问又咽了回去，柔声道：“好了好了，为夫不问了。”

郭芙甚是感动，唤道：“齐哥……”

夫妻正温情着，一道身影已悄然探入庭院门口，清朗之声随之传来：“耶律小友，郭夫人，今日风和日丽，天清气朗，正适合出来赏玩一番。”

夫妻二人回顾，来者正是“雪千寻”。

耶律齐虽颇觉扫兴，然面上依旧温润和煦，勉强牵起一抹笑意，拱手作揖，道：“雪前辈既有这等雅兴，我们便一同前往，沿途赏景，倒也妙趣横生。”

郭芙贝齿轻咬下唇，下意识地往耶律齐身边靠了靠，玉手悄然攥紧了他的衣袖，似是在无声抗议这场无端的打扰。

殷容好像并未察觉郭芙的抵触，神色淡然，负手闲立，忽而开口：“耶律小友，听闻你随身佩剑削铁如泥，不妨取来让我一观。”

耶律齐一怔，虽觉这要求有些突兀，但出于江湖礼数，仍是微笑点头，温声道：“晚辈这就去取。”转身匆匆往屋内走去。

郭芙秀眉紧蹙，见耶律齐身影消失在屋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脑海中闪过诸多可怖念头，她生怕殷容暗中施展诡异功法，催眠丈夫持剑相向，斩断自己这个妻子的臂膀。

念及此处，郭芙娇躯微微发颤，再也顾不得平日的矜持，快步上前，盈盈下拜，声音带着几分哀求：“雪前辈，求您别对我齐哥施展什么手段，芙儿先前多有冒犯，若前辈要罚，冲我一人便是，万不可伤害我齐哥，更别让他做出什么糊涂事。”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俏脸，眼中满是惶恐，直直望向殷容。

“郭夫人，你这是何意？我不过是想看看耶律小友的佩剑，怎会害他？”

殷容笑着，声音依旧清朗，可落在郭芙耳中，却同大雪天的寒意一般。

郭芙认定殷容图谋不轨，继续苦苦哀求道：“前辈武功高强，芙儿一介女流，自是不敢妄加揣测前辈心思。”

“可齐哥对我而言，是这世间最重要之人，还望前辈念在我夫妇二人，往日对您并无恶念的份上，别让齐哥陷入两难。”

郭芙言辞恳切，声泪俱下，磕头之时乌发散落，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上，更显楚楚可怜。

就在这时，耶律齐手持佩剑匆匆返回，见郭芙跪在地上，神色大变，急忙上前将她扶起，关切问道：“芙妹，这是为何？”

郭芙抬眸看向耶律齐，眼中惊惶甚深，却又不敢直言心中所想，只能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小心。

耶律齐顺着郭芙的目光看向殷容，心中顿时警惕起来，他将郭芙护在身后，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虽面上保持着镇定，声音却隐隐透着一丝冷意：“雪前辈，我与芙妹向来敬重您是前辈高人，不知芙妹何事得罪了您，竟让她如此惶恐，还望前辈明示。”

殷容不紧不慢地开口：“耶律小哥，你这娇妻倒是有趣，认定我对你们有不轨之心，苦苦哀求我莫要为难你。”

耶律齐微微皱眉，拱手道：“前辈说笑了，芙妹向来单纯，倘有言语不当之处，还望前辈海涵，只是我夫妻二人自问行事坦荡，与前辈往日也无过节，实在不知芙妹为何会有此担忧。”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殷容，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中寻出一丝端倪，同时暗自运转内力，以防殷容突然发难。

殷容双眸陡然绽出奇异光芒，直直对上耶律齐双眼，施展移魂大法，牢牢控住他的六神，声如洪钟般发令：“耶律齐，持你手中剑，削去郭芙一臂，权当是……偿还昔日她斩断杨过一臂的血债吧。”

这厮跟杨过有甚么干系？

耶律齐夫妇并不明白，也没机会明白了。

其实说起来，殷容与神雕侠侣之间，还结了些怨的，所以他又何苦替杨过行这一报还一报之事？

原来，此刻他执意刁难耶律齐夫妇，不过是觉着此事有趣，聊以解闷罢了。

至于替郭巨侠完成未竟之愿的说辞，也仅属一个托辞而已。

那郭芙，殷容看不顺眼。

自上一辈子，他便看不顺眼，这一辈子见了，依旧觉得十分碍眼，所以便想去捉弄两下。

是的，他以为断人一臂，甚至让人家丈夫砍掉妻子一臂，也只能算是“捉弄”二字罢了。

其实，他或许还觉着自己足够讲究，没有多么狠毒。

盖因殷容已获得“我不吃牛肉”的实力，然后纵使颇为讨厌郭芙这个女子，却尚未十分任性地砍断此女头颅，仅仅是断掉她的一条臂膀。

这在他看来，不就已经算大施恩泽，宽厚已极了么？

殷容自以为，自己还算是个……比较讲理的歹人。

反正他讲的这理，别管是歪的，还是正的，只有一个——能不能让他快活，能不能让他开心。

只要能开心，好，哪怕是最荒谬，最险恶的想法，在他的眼里，也成了天下第一等的真理。

他便喜欢，如此讲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