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九月份了，办公楼内的空调依旧开得很足。
张立诚外面穿了一件长袖的卫衣，还是觉得有点冷，将卫衣的拉链拉到最上面。
“老张，有那么冷吗？你这身体也太虚了吧，你这不行啊，你要多锻炼……”
坐在对面的老赵调侃道，那公鸭嗓十分难听，然而他自己却并不觉得，眼中反而有些洋洋得意。
张立诚没有理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的右下方，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七分。
马上就要下班了，午饭吃什么呢？
是猪脚饭，还是煲仔饭？
这时，坐在旁边的年轻同事小李凑了过来，“诚哥，中午一起吃吧，雷哥说他请客。上个月买的股票涨了……”
张立诚犹豫了三分之一秒，就婉拒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吃吧。”
电脑屏幕上，时间跳到了十二点整，办公室里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气氛一下子变活泼了。
张立诚没有给小李再劝的机会，起身去了厕所。
等他从厕所里出来，办公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没有走的，要么是点的外卖。要么是让别人帮忙打饭的。
小李和老雷他们自然也走了。
他顿时感觉松了一口气。
相比起去蹭一顿饭，他更不喜欢被同事请吃饭而带来的社交压力，这次被人请了，下次要不要请回来？
太麻烦。
张立诚讨厌职场上的社交，过了上班时间，他就喜欢一个人待着。
没错，他有点社恐，不爱跟别人相处，甚至于没什么朋友。
曾经，他觉得自己不太正常，不仅社恐，情感也有些淡漠。为此有些惴惴不安，担心会不会是孤独症之类的心理疾病——他又很抗拒去看精神科。
直到近两年，他渐渐发现一件违反认知的事情，其实，世上没有几个所谓的“正常人”。
“不正常”的人，居然占了大多数。
就拿这个办公室里的人来说，部门经理老曹，没什么能力，只会拍上司的马屁。对下属尖酸刻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上次有一个同事爷爷去世要请假，他居然不同意，说爷爷不算直系亲属。说的简直不是人话。
坐在对面的公鸭嗓老赵，喜欢通过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还爱吹牛逼说在公司里认识谁谁谁，别人都很烦他。
坐在旁边的小李，能力不差，却有点讨好型人格，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经常被老员工们指使干各种杂活。
还有坐在另一边的曹女士，三十八岁了，看起来挺正常的，却因为被奶茶店员工喊了一句“阿姨”，不依不饶地逼人家道歉，闹了一个多小时，把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给骂哭了。
……
这些人，按照世俗的标准，都有点不太正常。
这个部门九个人，就“老雷”稍微正常一点。
这样的发现，让张立诚一下子豁然开朗，原来，在这个社会上，“不正常”才是常态。
于是，他释然了，理直气壮地接纳了自己的不正常，不再为此内耗。
叮！
电梯下到一楼。
张立诚出了大厦，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感觉整个人被火焰包裹住，汗很快就出来了。
幸好下楼之前，把卫衣脱掉了，只穿了短袖。
他走出大厦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去吃猪脚饭。
这家店近！
店里已经有很多顾客，全是男的。窗口前还有五六个人在等着打饭。
张立诚走到队伍后面，拿出手机边看边等。
他熟练地打开某点，刚跳出广告，画面停顿了一下，跳出一个新的页画。
又误触了。
下次一定不买曲面屏了。
这台手机用了好几年，上个月又摔了一下，屏幕裂了，就开始变得容易误触。
不过，既然还能用，他也就没准备拿去修——能省则省。
张立诚没有急着退出软件，自从上次摔过后，操作太快，容易造成死机。
他在等，等这个软件的开启页面过去。
可是，那个页面一直卡在那里不动。
过了十几秒，他忍无可忍，准备重启手机时，终于进入了APP里面。
那是一个没有见过的页面，上面写着，欢迎进入人生剧本游戏，请抽取你的剧本角色。
游戏？
我什么时候下载的？
“你要什么？”
这时，窗口内负责打饭的男人敲了敲不锈钢餐盘的边缘，语气不太好，“快点，后面还有人等着。”
“哦，一个猪脚饭。”
张立诚顾不得删掉这个莫名其妙下载的游戏，赶紧切换到微信界面，先付了款。
饭很快就好了。
他端着饭找了个空位坐下，拿出手机，想要删掉那个误下载的游戏。
“咦，怎么没反应？”
他按住那个黑色图标，过了好一会，也没有跳出卸载的选项。
手机出毛病了？
他又试着按住“起点读书”的图标，不到一秒钟，就跳出了选项。
张立诚感觉到不妙，又按住那个游戏的图标，好几秒钟过去，还是没反应。
嘶——
删不掉的流氓软件？
他又试了几次，确实找不到这个APP的删除按钮。别的软件都行，唯独它不行。
“还真是流氓软件啊。”
张立诚以前从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在网上搜索起来，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短视频，公众号，deepseek……他挨个试遍了，里面的办法全都不管用。
“不会是病毒吧？”
他突然有点担心起来，于是，果断地把手机银行和某宝给卸载了。
接着，又把微信里的银行卡给解绑了。
这样，应该安全了……
正想着，手机页面突然跳了一下，自行切换到那个游戏的页面，他的眼皮也跟着跳了一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是病毒没跑了……
上面出现一行新的提示，【请抽取你的人生剧本角色。】
张立诚果断关掉手机。
手指按住关机键，过了差不多十秒，还是没有反应。
反倒是页面上跳出一行新的文字，【正在抽取……】
【抽取成功，你获得新的人生角色——父亲。】
这算不算喜当爹？
他脑海中莫名其妙闪过这样的念头，就见到面画一跳，终于出现了关机和重启的选项。
他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庆幸起来，还好没有完全坏掉。
重启过后，他又试了一次，发现还是删不掉，便暂时放弃了，吃完饭就回了公司。
……
到了公司，张立诚本想问小李，结果快到上班时人才回来。
经理老曹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目光像机关枪一样环顾着办公室。
这种时候闲聊，就会招来一顿训。
张立诚开始工作，这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
一晃，就到了下班时间。
平时，他会装模作样地加一会班，不过今天有事情，到点就直接下班了。
他有一个亲要去相一下，约好了今晚见面。
见面地点在一家咖啡厅。
张立诚提前五分钟到的，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
这是他今年第七次相亲，这一次，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他并不觉得紧张。
自从他接受了自己的社恐后，就变得不那么社恐了。
不一会，女方就到了。
来的是一个身材苗条，长发微卷，发尾染成酡红，打扮得很精致的美女，直接坐到他对面。
张立诚第一反应是，“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是张立诚吧？”
“是。”
“那就没错了。”美女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叶青莹，今年二十二岁，本科学历，毕业一年，现在在一家新媒体公司上班。”
张立诚心里想，表嫂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眼前这位美女，长得年轻漂亮，落落大方，让人如沐春风。这样的女生，能看得上他？
他迟疑地问，“呃……介绍人是不是没有跟你说清楚我的情况？”
“确实没有说得很清楚，要不然，你跟我说一下。”
“我今年二十八，普通本科，在一家私企上班，月薪是八千左右，没房没车。我父母都是做小生意的，近几年生意不景气，也没能力帮我出钱买房，首付都拿不出来……”
张立诚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着对面的叶青莹，她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失望或者嫌弃的表情。顿时有点吃惊，居然能在相亲市场上，碰到这么有涵养的女生。
前六次相亲，他这些话还没说完，对方无一例外地冷淡了下来，有的直接找借口离开。有的还生气地要骂人，说浪费她的时间。
叶青莹一脸轻松地说，“我看出来了，你是被逼着来相亲的吧？”
张立诚反问她，“那你呢？”
“柔姐是我的主管，她让我过来，我不好拒绝。”
“明白。”
她口中的柔姐，就是他大舅的儿子的老婆，他的表嫂。
这时，他们的咖啡送过来了。
两人都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张立诚一时不知说什么，突然注意到有一个小女孩朝他走来，也就三四岁，穿着粉红色的小裙子，粉雕玉琢，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小女孩仰头看着他，眼里蓄满了泪水，嘴巴一扁，马上要哭出来了。
他有点尴尬，抬起头来想寻找她的父母。
“爸爸——”
小女孩突然大叫一声，抱住他的腿哇哇大哭，“哇……你不要囡囡了吗？”
张立诚蒙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对面的叶青莹看去，终于见到她眉头有些皱起，流露出了不满和生气的情绪。
他莫名地想到了中午那个病毒式的游戏，“我还真的喜当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