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重而绝望的情绪徘徊在围墙上所有人心中。
见自家主君突然沉默下来，弗雷德除了着急外，心中只剩下了失望。
当然，失望并非是针对前这位尚未成年的年轻贵族。
而是对自己的畏缩与犹豫失望。
自从那场绝望的战斗结束后，弗雷德对做出决定这件事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他害怕自己再次做出错误的判断，进而重蹈覆辙让那场噩梦再一次重演。
他能理解自己这位新主君的迟疑。
他才不到十六岁，是一个已经覆灭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甚至有可能......
他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家族。
让一个年轻人面临如此难以抉择的困境，本就是身为侍从的他的失职。
要做出的决定关系着一个小镇近五百口人的性命安危，唐纳德没有在危险发生时抛下所有人仓皇逃命已经是万幸了。
弗雷德知道，他已经不能要求这位已经算是十分优秀的贵族继承人再多了。
但眼下，他们必须做出决断了。
但连续几次张开嘴，弗雷德都没能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
往日里那些染血的面孔如同鬼魅般在自己眼前浮现，那些死前喊出的绝望哀嚎在耳边不断回荡，让他不受控制地闭上眼。
“我......”
他艰难地张开嘴，随后感到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自己的臂膀。
“弗雷德。”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坚毅而果决的脸。
“波恩就交给你了。”
唐纳德留下这句话，随后面色平静地向楼梯走去。
弗雷德先是露出了错愕的表情，随后缓缓变化为彻底的失望。
果然。
在如此绝境的高压下，你也做出了和他一样的选择——彻底放弃了吗？
弗雷德有些苦涩地想道。
可这些平民该怎么办？
那些选择跟随你的人，又该怎么办？
他失望至极地看着那道穿着贵族猎装的身影摘下拴在木桩上的缰绳，迫不及待到甚至有些急切地翻身上马。
你是要逃跑了，对吗？
弗雷德在心中问道。
他已经能想象得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剧情了。
这位高压下选择逃跑的贵族头也不回地朝小镇南大门跑去，离开这里后将再也不会回头。
而他和剩下的所有人，将独自面对围墙外如潮水般的可怖怪物。
他们中的绝大一部分人都会在这次灾难中死去，甚至凄惨到连尸骨都不会留下。
或许，只有少数几个幸运儿——例如当年的他——侥幸活下来，随后在这次灾难带来的阴影中痛苦地活下去。
直到再也承受不住那种折磨，在无边的绝望中选择自我了断。
他长出一口气，心中释然地闭上眼。
那就死吧。
就当是我是个瞎子好了。
毕竟，能连续找到两个自私自利的主君效忠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对吧？
弗雷德在心中这样想道。
“喂，愣着干什么？！”
唐纳德焦急地呼喊将他从纷乱思绪中唤醒。
睁开眼，他一脸疑惑地看到这位年轻人已经骑马来到了北大门前。
“开门啊！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见自己骑士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唐纳德焦急地喊道。
“你......您不是要——不是要逃跑吗？”
弗雷德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你他妈在说些什么？”
唐纳德皱着眉望向他，“这些东西都是冲我来的，自然应该由我来将他们引开。”
“快点打开门，一会那群阿勒塔诺斯就要到了！”
弗雷德呆住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从心中蔓延，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眶突然变得好热。
在众目睽睽之中，他从围墙上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一把攥住战马粗糙的脸革。
“你干什么？！”
唐纳德又惊又怒。
“您不能去，那会要了您的命的！”
“如果必须有人要充当这个诱饵，也应该是身为骑士的我！”
看着一脸坚决的骑士，唐纳德气不打一处来。
“你去个屁！去送死吗？！”
他用力扯着缰绳，同时挥起马鞭抽在对方带着盔甲的胳膊上。
“赶紧滚开，我没时间在这里和你胡闹！”
“您不能去！”
弗雷德死死攥住脸革，控制着战马在原地踏步的同时，抬头喊道：“我们可以在围墙上守着，您没必要去冒这个——”
“怎么守，你告诉我怎么守？！”
唐纳德低吼道：“就凭镇上那不到五十个人的北境蛮族小队吗？！他们甚至做不到人手一副全身甲！”
“总有办法的，主君，总有办法的......”
弗雷德满脸祈求地看着比自己小十几岁的主君：“我们可以组织镇民进行守城，您不是派人从城堡里拉来了一批军备物资吗，发给他们，让——”
“然后呢，让他们一个个排队去送死吗？！”
唐纳德狠下心，咬着牙挥动鞭子狠狠抽在对方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
“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弗雷德，现在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它们是冲着我来的，明白吗，冲着我！！”
周围变得一片寂静。
被抽了一鞭子的弗雷德顾不得脸上伤势，他只是抬起头，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唐纳德。
“如果想要保下这座镇子，保下镇子中的你们，除了让我出去作为诱饵引开那群怪物，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唐纳德俯下身，看着自己的骑士语气诚恳地说道：“拜托了弗雷德，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你们是我所拥有的全部，是让我面对普里奥·弗朗西斯还能有底气进行对抗的唯一依仗。”
“......我已经承担不了任何损失了。”
他伸手扯掉弗雷德攥住脸革的手，望着那双通红的天蓝色眼睛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最近在烦恼些什么，弗雷德。”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那双瞳孔突然剧烈收缩起来。
“但我想说的是，弗雷德我的朋友，你是我能活下去，能在这个危险世界立足的唯一依靠了。”
“我不能让你替我去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选择追随我的人被怪物吞噬。”
“我做不到。”
“我是你宣誓效忠的主君，我是那些高地人和蛮族的主人，我是波恩镇近五百名镇民的领主。”
“我是弗朗西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唐纳德重新坐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历经沧桑的骑士先生。
“如果面对绝境就产生退却的心理，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唐纳德这个名字后，冠上弗朗西斯之姓？”
“如果一遇见危险就选择逃跑，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取族长之位？”
“如果发生一场灾难就选择抛下一切，我和那些如同蛆虫般自私自利的贵族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
唐纳德抿了抿嘴。
“所以，请让开道路吧，我的骑士。”
“我们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弗雷德沉默下来。
听着围墙外已然清晰可闻的庞大脚步声，他长叹一声让开了道路。
“开门！”
唐纳德立即高喊一声，随后催动胯下战马朝紧闭的木制大门跑去。
在两名面色复杂的镇民合力下，沉重的包石大门缓缓打开。
唐纳德的身形出现在大门后，远处那些扭曲的畸变怪物顿时发出亢奋尖啸，骤然提起速度朝这里大步冲来。
面对着足以令人窒息的压力，唐纳德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眼神变得前所未有地坚定，他用力一磕马腹。
伴随着战马一连串的嘶鸣，他猛地冲出小镇的围墙，迎着仿佛无边无际的阿勒塔诺斯们大声怒喝道：“嘿！我在这儿呢，你们这群该被碾碎的臭虫！”
“呜啊——！！！！”
如海潮般的可怖咆哮声铺面而来。
那些怪物漆黑的眼瞳中亮起对血肉的渴望之光，拉长延伸的四肢飞速摆动，冲着围墙外孤独的人影再次加速。
唐纳德大笑着一拽马头，随后向着古堡所在的方向发足狂奔。
“来吧，你们这群杂碎！”
“跟紧本大爷的步伐，千万别掉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