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余晖接连被西山吞没。
官道两旁的柳树在暮色中摇曳,枝条如鬼手般拂过镖队的肩头。
于渊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一白一黑的眼只有黑眸眯了起来。
“胡镖头,前面就是柳林村了。”他估摸了一下距离,“再赶一程,天黑前许能到。”
胡德彪没有立即答话,目光落在马背上一大一小的身影。
那个瘦小的身影上,裹着件过于宽大的外衫。
正是从诱口手中救来的孩子。
经书生的口询问,得知孩子是个姑娘,名叫二丫。
本来一天一夜的路程,二丫说不清道不尽方向,转了老久,硬往后拖了大半天才到。
二丫一看到他们汉子就哭,吓得打颤,或许是跟江湖客打扮相像,让她想起那偷孩子的老头,害得他们没一个敢上去说话。
一直负责对接的那名书生,问起路来扭扭捏捏,胡德彪几次欲要换一人,可都被于渊一个眼神驳回。
他还正纳闷,莫非此人认识于大师,还是说是大师的亲戚?
“走。”
赵德彪一夹马腹,队伍一个接一个向前走。
离最近的城池还有些距离,上一夜他们也没寻到歇脚处,鉴于客栈一事,众人还担惊受怕的,对于无处休息并不觉气馁。
索性直接原地露宿罢。
而这一夜,既然落脚村庄,他们便打算去寻一寻此地的村长,看可否给他们腾出个休息的地方。
马蹄声在寂静的道上格外清晰,转过一道土坡,村落轮廓渐渐清晰。
说是村子,其实不过二三十户人家,几缕炊烟在暮色中袅袅升起,还从屋内传出人声。
毕竟是山村,还是小心为妙,胡德彪右手按上腰间刀柄,左手做了个戒备的手势。
几名镖师立刻散开阵型,将书院学子的马车护在中间。
宋无阳显得倒是轻松些。
他方才以望炁看过了,这里并无异常。
以防万一他还叫师父出来确定了一下,得到的也是同一个答案。
‘总算能好好歇一歇了。’
心中这么想着,他俯身对二丫道:
“二丫,还认得出你家在哪不?“
小姑娘眼睛一亮,指着村东头:
“那儿,门口有棵大枣树的就是!”
队伍缓缓进村,土路两旁茅屋连排,偶有窗缝透出微弱灯光,在听到马蹄声时,许多人直接跑上街来看。
小声嘟囔的人群中,一发髻微斜,腰间缠着褐色布带,一看就是典型市井打扮的妇女眼睛一瞪,瞳孔一缩,吆喝着便冲进镖队里来。
“丫儿?!真的是你吗,你上哪去了!”
镖师们见来者冲进队形,警戒提刀,齐刷刷扭头看向宋无阳。
“二丫,你认得她吗?”
保险起见,宋无阳屈下身子,手放在二丫肩上,柔声问。
小姑娘则是点了点头。
…………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才一晚上没看你,就到处乱窜,知不知道你要急死我了!”
二丫于前日走失,满打满算,整整在外呆了三天。
她外表看上去比当年的秦川还要小,可能连十岁都不到。
这个年代,十岁不到的孩子,走失三天,能活着那可真是天大的奇迹。
“你这做娘的,能不能好好看着点孩子,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同为女性的陆云芝说道几句。
“唉,是我不好,那天我光忙着搬东西,孩子一会儿没看住就不见了。”
说着,竟是抹起眼泪。
“若她出了什么事儿,我该怎么跟她爹娘交代……”
“你不是二丫的娘?”
“不是,当然不是……”
一番对话过后,众人得知了妇女其实是二丫的姑姑。他弟和弟媳把孩子托付给她几月,小两口则忙着进城谋生,无暇照顾孩子。
二丫刚丢的时候,可是把她姑姑给吓坏了,急得她到处找。
村里找完去村外,附近几里山路都寻了遍,甚至还上祠堂里拜了拜那村神。
姑姑发梢杂乱,指着二丫一顿劈头乱骂,小姑娘也可能知道自己犯错了,撅着嘴巴,一声不吭。
镖师人多,风尘气息太重,和其余书生们皆守在屋外,唯有跟二丫相处较久,关系还算熟络的宋无阳三人待在屋里。
“我这家徒四壁的,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们了。”
二丫姑姑象征批了孩子几句,便让她进了屋,马不停蹄去烧了些开水来招待三位。
“不要紧,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路上跟二丫交流最少的韩勇国倒是冲在最头上,跟妇女说了许多客套话。
“我们是广天城长治书院的学生,这是我们的文牒,能不能带我们去见见村长,我们想在这里休整一夜。”
“可以的可以的,我马上带你们去。”
二丫姑姑热情回应道,见有了报恩的机会,马上去带来柳林村村长接见了他们。
这村长也是个好说话的,简单交涉后,便立刻给大伙儿准备了住处。
计划是让学生们安排到几户有空房的人家屋里,镖队则统一去村祠堂将就一夜。
可分配后才发现,村里要少一个空户,几番争执也没推出一个上祠堂去住的,最后还是宋无阳自愿出列,缓和了矛盾。
除去陆云芝有些小情绪外,相对来说,大家对分房并无异议。
深夜,
祠堂门大敞,从里院便可望见繁星漫天,鼾声连响,祠堂砖地之上铺满茅草铺盖,镖客几日精神高度紧张,此刻已是熟睡得不能再熟。
就连于渊如此谨慎之人也入了梦乡。
没办法,几日操劳加之伤势未愈,倒下头困意直逼脑门,想不睡都难。
“阳儿,你可有看见他身上的刺青?”
宋无阳放出陈修广,改住祠堂还有一点原因便是地方大,方便他与师父沟通。
“师父你这么一说,是能看见一些阴炁附着于他体表之上。”
宋无阳回忆了一下。
“前几日隔的太远,加上此人身上血性太旺,没仔细看还真没注意。”
“为师明白了。”
陈修广闻听,心中暗忖。
这于渊,虽非为仙道修士,却可驱使鬼物,平日里以刺青的方式将他们带在身上,无需催动时,甚至连宋无阳这位学艺不精,但是贵为正牌的仙道修士也发现不了。
‘画皮门吗……有点意思,我记住了。’
想都不用想,这储鬼驭灵之法,肯定是不知哪家仙道大门大派的弃子,在人间流传下来的小术。
其实一开始陈修广还是有偷师学艺的想法,不过他身为妖身,应该是修不成的。
倒是宋无阳可以考虑考虑,只要他不嫌弃学得冗杂,不人不鬼没个样子便可。
人啊,还是专注研攻一门来得实在。
……
子时三刻,阴云于夜幕中翻涌,明月如被手高高托起,挣破云涛将月光洒下。
宋无阳早早就寝,只剩陈修广这夜猫子横竖里睡不着。
闲来无事,又研究起一目的眼珠。
搞不清楚有何作用,他已经把这物品趋向于手把件来发展了。
不大不小,拿在手里,若是让胆子小瞧去,怕是能吓住他几息时间。
思索之际,几缕清冷月光斜斜切进木格窗棂,在斑驳的泥墙上洇开。
一座泥塑人像蹲坐在墙体中。
留着长须,挺着大肚腩,长相属于讨喜类型。
陈修广只是不经意扫了一眼,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这眼珠之上,全然没有发现,那泥塑嘴角似乎动了一动。
没过多久,他就感到身后好像站着人。
“谁!”
鱼鳍猛地竖起,一阵气泡包裹,陈修广转眼幻化成人,后撤数步。
只见门口处站着一身材胖胖的中年人,正盯着他,相貌不仅与泥塑一模一样,其身上还呈现半透明状,几缕月光穿过,能看出极为浅淡的、亮得发白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