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灵秀

从太子描述病史开始,比如“近两个月来手指出现阵发性剧烈疼痛,接触冷水也会诱发疼痛”。

再到用棉签进行触痛点测试,最后用简易止血带做加压试验。

至此,疾病答案几乎完全确定——甲下血管球瘤。

这是非常典型的一种疾病,但问题在于,别说是在六百年前的明朝,就算是放到现在,对这种疾病的认识依然非常有限……

原因无他,这是一种少见病、罕见病,甚至很多普通基层医生,可能整个职业生涯都未必能遇到一例。

医疗领域不仅有专科细分,还存在经验性诊疗的局限——若此前从没接触过这种病例,自然无从认知,更别说诊断。

诊断非常明确,病例症状也极其典型,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了解这种疾病。

古代医生缺乏对这个疾病的认知,这正是朱标两个月来被反复误诊的根本原因。

记得当时第一次见到这种病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初出茅庐的规培生,带教老师将这种疾病总结成诊断公式,要他深深刻在脑袋里:

(手指/脚趾甲)间歇性剧痛+压痛+冷刺激痛三联征=甲下血管球瘤。

为了更精准诊断并判断病变血管球瘤的大小、数量及形态,吴桐需要对软组织肿物进行彩超,从而验证判断。

“我需要彩超,要快。”

【您已成功兑换五分钟超声检测,现已将此功能发放至您的眼部及视神经,成像质量为最高画质,剩余生命-10h,祝您使用顺利。】

下一秒,吴桐只觉眼前炫光闪过,直刺得他用力挤上了眼睛。

待他再睁开眼睛时,眼底正泛起幽蓝流光。

朱标的拇指在他的视野中骤然透明——甲床与指骨间,嵌着颗绿豆大小的晦暗肿物。

周围无数细如蛛丝的血管正随脉搏涌动,一下一下规律鼓胀着。这团畸形瘤球就栖生在血管间,宛如活物般,随着每一次搏动都挤压着末梢神经。

这个病是可以简单理解为:在指甲缝那么极度细小的空间里,硬生生塞进去一颗绿豆!

单是想想,就让人不免感到一阵牙酸——这简直比直接拔掉指甲还要疼痛百倍!

“殿下甲下生有血瘕。”吴桐拿出自己的手术包:“此乃邪气聚结,需拔甲祛之。”

说着,他虚空点了点朱标甲根月牙处:“微臣需要拔除甲片,从此处下刀切开血肉,邪毒自现。”

吴桐这话说得轻飘飘,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不知道十指连心的道理!就吴桐说的这般治法,就算放在诏狱也不遑多让。

吕氏勃然大怒,她一把打翻茶盏,指着吴桐厉声喝斥起来:“放肆!太子爷万金之躯,岂容你这等邪门歪道染指!”

说罢,她俯身贴近朱标,面色流露出不舍神情,柔声道:“剜甲断骨岂是儿戏,太医院有的是灵药……”

“吴院判。”这时,一旁观察许久的朱雄英开口了,他目光一沉,低声问道:“你方才提及标本问题,那我且问你,这般治法,可否能够治本?”

“回殿下。”吴桐躬身道:“当然可以。”

听罢此言,朱雄英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去,对着父亲深深一拜。

“请父亲赐教儿臣一场棋局!”他铿锵说道。

朱标闻言笑出了声,他眼含笑意地看着小大人儿般的儿子,侧头对吴桐笑道:“先生且看,这孩子是想让我效仿关云长,您效仿华佗,来一场刮骨疗毒哩。”

“儿臣确有此意。”朱雄英答得坦率豁亮。

他抬起头,眸光中闪烁着少年独有的锐气:“但寻常棋局配不上今日场面,特此儿臣请求,请父亲赐教一局盲棋!”

盲棋,顾名思义。

将棋盘背置于身后,持棋双方目不观棋,胸含经纬,牢牢记住棋盘上的每颗落子,而后虚空指点,落子博弈,对棋手要求极高。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朱标顿时来了兴致,他挥挥手,对外面的宫人笑着喊道:“你们都听见小殿下的话了!快快抬盲棋棋枰进来!”

外面的宫人立时闻声而动,不多时,一坐如同屏风般高大的棋枰就被抬进了殿中。

朱标和朱雄英端坐在两张大椅上,宫人们七手八脚,把巨大的棋枰在二人身后高高立起。

这样一来,殿中除却博弈的父子二人,所有人都能看到棋盘上的局势。

殿中静得仿似冰凝,所有人都在屏息凝视,盯着高大棋枰下坐着的三人。

黑白双方先是在四角星位摆子,白棋作为“阳”的象征获得先行权。

两名宫人左右立于棋枰下,忙着摆子时,吴桐已经将局麻药推注进去。

“你持白。”朱标笑笑,看向儿子:“你先。”

“恭敬不如从命了!父亲!”

麻药起效很快,博弈也正式拉开帷幕。

“天元!”朱雄英率先开口,用一种罕见的强硬手段劈入棋局,吴桐的手术刀也恰在此刻,刺入指甲边缘。

啪,一枚白子落进棋盘中央。

即便有术前麻醉,朱标依然疼得闷哼一声,他笑着抬起头,说道:“我儿棋势威风得很啊。”

“星位,三三。”

黑棋落下,棋势如同老树般根深蒂固。

另一边,手术弯钳轻轻插入指甲缝隙里,轻而易举地就将指甲慢慢掀开。

吴桐轻轻挑起指甲,露出甲下红乎乎的血肉。

这个时候,单凭肉眼就已经无法判断甲床和病变组织了。

“高倍镜。”仿佛在手术室下指令,他在心中低低默念一句。

而朱雄英稳稳坐在大椅上,感受着父亲赞许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像个大将军似的挥手一劈:“小飞挂角!”

白子斜刺里杀出,朱标紧攥着檀木扶手,低声回应:“尖冲。”

【您已成功兑换二十分钟高倍镜显示,现已将此功能发放至您的眼部及视神经,剩余生命-10h,祝您使用顺利。】

镜片落下般的放大感晃到眼前,在高倍镜的视野下,病变组织暴露无遗。

那是一颗直径大约2mm的小瘤子,像粒并不圆润的绿豆。

眼下来到了这场手术中最严苛的部分——他必须完整移除这颗软绵绵的小东西,因为一旦切不干净或者把它弄碎,就有可能导致其复发!

一时间,吴桐和对弈的父子二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共振。

此时棋盘上的战斗也已经进入到白热化,朱雄英落子凌厉,白子如狂舞的蛟龙般纵横,冲撞着黑子构成的严密阵线。

反观朱标,此时却有了几分气定神闲,他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竟一连抵挡住了儿子的数次冲撞。

“父亲好手段。”朱雄英笑着亮出剑指:“但儿臣还有双飞燕!”

“十三之四,冲!”

黑棋形势顿时急转直下,一旁观棋的朱允炆小手汗涔涔的,他紧紧盯着棋盘上的布局,低声暗道:“哥哥要赢……”

然而下一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十二之六。”朱标语气轻轻,却仿佛重有千钧。

随着这一子落出,整副棋局局势陡转,俨然一副困龙宇中之象!

二人霎时间攻守易型,朱雄英的白龙因这一子被撕开缺口,黑棋组成的长钉从天而降,困得白龙进退两难。

吴桐额发汗湿欲滴,高倍镜下,瘤体已然暴露无遗。

越是这时候越要沉住气,他感觉自己正在控制着手指上的每一缕肌肉,用近乎入魔的状态精准控制着手上的力道。

千万不能用力,稍微用力就碎,一碎就容易留下病根……

显微镊子轻轻提起这粒干瘪绿豆的边缘,剪刀尖像蜂鸟探蜜的舌头,小心翼翼地啄蚀着肿物。

他镊住瘤体根基时,朱雄英恰好喊出最后的困兽之斗:“五之八,断!”

困龙抬头而起,朱标突然笑了。

看似散落的黑子终成定局,在无声无息间勾连成阵——朱允炆惊觉,父亲早在二十手前就已布下天罗地网。

落子声与剥落声同时响起,吴桐把肿物完整的扔进铜盘,如释重负的抬起头。

【恭喜宿主完成甲下血管球瘤诊疗处理,且患者为历史重要人物,奖励生命时间+400h】

他看到,棋盘上的白龙轰然倾塌,黑子化作连绵山脉,将白棋生机尽数镇压。

大局已定,朱雄英只得投子认输。

“父亲何时看破儿臣的?”朱雄英站起来,躬身请教。

“从你执白落天元时。”朱标笑着起身,此时吴桐已经为他包扎结束。

“太子殿下和小殿下仿若神人,微臣心悦诚服!”吴桐只觉胸中荡涤着一股激动之气,他恍惚间,看到二人身上已然生出金灿灿的鳞角。

……

临走时,吴桐额头上仍挂满汗珠,心中颇感意犹未尽。

他站在回廊下嘱托道:“还望太子殿下暂歇政务三日,安心休养,另外七日不可沾水,每日用艾灰拌麻油外敷。”

太子眉宇间还带着棋战的余温,他掂了掂已经完全不再疼痛的手,爽朗笑道:“院判大人真乃华佗再世!吾在此谢过!”

“微臣万不敢受。”吴桐连忙摆手:“还是殿下有关云长之勇,微臣才敢略施薄技。”

听着吴桐的话,朱标拍了拍朱雄英的后背,语气中不无自豪:“有这小家伙在,我何惧之有!”

殿外残阳正顺着琉璃瓦流淌,给朱雄英眉间镀了层金鳞。

少年皇孙突然抢前两步,朗声笑问:“明日我去太医院,院判大人教我认药可好?”

“求之不得!”

三人谈笑间,谁都没注意吕氏正攥着朱允炆的手,退到蟠龙柱阴影里。

冲天的嫉妒和压抑转嫁给了身旁小小的孩子,看着朱允炆瑟缩的眼神,吕氏狠狠轻声吐出一句:“废物。”

她染着蔻丹的指甲掐进幼子掌心:“今日之耻,我要你永远牢牢记在心里!看见你哥哥怎么讨喜圣心了吗?你若争气些……未尝不能登上储君大位!”

宫灯次第亮起,将这对母子的影子,拉成困龙索上的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