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火

思及此，她不由想起那日凌云诺坐在桌边，一双昳丽而带着三分凌冽的眸子默然注视着她，落寞与孤寂融化了他眸中时刻覆盖着的刺骨寒霜，他开口道：

“灵川，不止是她的家……”

“也是我的家。”

……

“大师兄，你可知凌家在哪，就是三年前的名门望族——凌氏。”沈眠觉得自己知道他在哪了。

“嗯？”顾清风皱眉，“师妹，你问这个做什么？”

“心中有怨罢了，魔尊不是凌氏少主吗？”沈眠借口道。

“我带你去。”

“啊别，不用不用，”沈眠连连摆手，“师兄，大比还在进行，你还有要事缠身，不必费心于我，我不小了，会认路的。”

顾清风仍有顾虑，“但……”

“哎呀，师兄你还要备战下一场，有这些时间多修养一番，我去去就回去了。”沈眠推着顾清风。

顾清风叹气，只好把凌家旧宅位置告诉她。

沈眠来到凌家故居，大火过后，这里只剩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她迈步走入倾塌的大门，脚踩一路的碎瓦焦木，风卷起地上灰烬，掀起一阵如雾般的尘埃，破碎如翻飞的漆蝶。

荒芜的废墟，无尽的凄凉。

她停下脚，隔着破败的焦架与腾飞的灰烬，远望着一座庭院前矗立的那抹隐约的白衣身影。

风声也显得寂寥，落叶坠落枝梢，他突然跪在地上，磕下头，颤声道：

“孩儿不孝，未能趁早手刃仇敌，还让他们好好活着，逍遥自在。”他重重地磕在地上，抬起头时，额头赤红。

“是我无用，兜兜转转三年，才有力量与他们对抗，着手复仇。”他又是“咚”的一声磕在地上，再抬头，血色蔓延。

“是我犹豫不决，本该走上那一条早已谋划好的路，却未能狠下杀手，结束这一切。”他磕头，久久不曾抬头，血液在地面蜿蜒流淌，他颤身压抑着嗓音道：“可……我到底该怎么做？”

“究竟该怎样……到底该怎么选择……”

“你们若在天有灵，可否回应我，我看不清前路了……”

长久的一片寂静里，沈眠看不过他这副模样想抬步上前拉起他，凌云诺却突然闷声笑起来，连着身体也在颤抖，她收紧手指，她从未见过这么颓废无力的他，陌生到……让她心慌。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向着庭院作揖：“你们曾教导我，无咎者不受天罚，无辜者不堕因果，我的路，不该踩着她的尸骸而过；我的仇，也不该让她殉命相偿。”

“如此，所有后果皆我一人承担，是生是死，是清醒活着或是永远沉沦，皆……”他的嗓音轻如缓风，拂过沈眠耳畔，“听凭天命。”

沈眠浑身一震，迈步奔向他，心中的不安不断扩大，她喘着气心跳如雷。

这句话太出乎她的意料，她从未想过傲然如凌云诺会说出这种屈服妥协的话，他那么要强、骄傲、恣意，如今却放任自己被所谓的天意选择，放任自己身上的锋芒被无常的命运磨平，放任自己……怀着心灰意冷般的释然。

呼吸骤然一滞，她眼睁睁看着凌云诺手中凝出血剑，一把穿透自己的胸膛，鲜血喷溅，落在她慌张的面容上。

“凌云诺！”她失声高喊，扶住即将跌倒的他。

他的心口血肉模糊，温热的血洇湿了他的衣衫，也染红了她的手。

“凌云诺……凌云诺……”她一声声慌张唤着他，她尝试背起他，刚愈好的伤腿承受不住两人的重压，她摔在地上，颤着手眸子慌乱，“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手握住她的手，凌云诺艰难地说：“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沈眠急促的心跳平缓下来。

“你的……心乱了。”他突然扯起嘴角笑着道，他脸上还沾血，唇色也苍白，沈眠望着他的脸一怔，是啊，心乱了，那样慌张无措，好久没有过了。

凌云诺吐出一口血：“别管我，走吧……”

“为什么——”

沈眠顿住，他的瞳孔如墨染一般，边缘墨色逐渐向瞳孔侵蚀，眼瞳深处，一点赤色如刺穿黑暗的血光，不详而危险。

“走……”凌云诺用力推了一把沈眠，他身周魔力躁动，卷起满地的余烬如飓风扫荡开一片空旷。

沈眠被推开，那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凌云诺执着于用她炼成血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稳固根基或者提升魔力，而是……为了压制暴动而强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太过强大，强大到……会把他吞噬。

“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杀了我去好好复你的仇不好吗？！你恨自己吗，你就这么喜欢寻死是吗，你傻吗，还要赔上自己？！”

有些答案沈眠知道，可她还是发怒地喊出来，一声声地质问他，想把压着心口的情绪宣泄出来。

“沈眠……今后，你我毫无瓜葛，我不会拿你做药引……”他艰难咳出一口血，“你自由了……”

他眉心逐渐裂开一条缝隙，那条缝隙慢慢向外扩张，像眨动的眼睛，沈眠对上它——一片血海地狱。

那一瞬间，无数凄厉的尖啸与暴动的情绪侵入她的心智，她捂着脑袋，咬牙狠声道：“我不允许，想死的人是我，你还要好好替我照顾尹霜。”

她捡起血剑割开手腕，放在凌云诺唇上，“你说我是高等灵物，身怀琉璃心，天生灵脉特殊，那我的血应该有用。”

“凌云诺，我要你清醒过来。”

血液流失，她逐渐抵抗不了侵扰心智的魔力，眼皮越来越沉，她昏了过去。

……

“少主，家主还有夫人还在前厅接待客人，您先回房歇息吧。”丫鬟道。

凌云诺抬头，圆月高悬，夜色无疆，他皱眉提着灯笼回了屋中。

窗外子规一声声叫着，叫得凌云诺心烦意乱，也看不进手中剑谱，他走到窗边，缺月挂上枝梢，云遮星暗。

鸣镝声响，如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起层层涟漪，喊杀声突然响彻整座宅院，肆意的大火毫无预兆地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