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县至牛心村的小路上。
一辆精雕马车行在路上，后面跟着两排身穿短装快靴的官兵。
刘县令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各镇呈送上来的卷宗翻阅着，颇有些浮躁。
“真是多事之秋，梧桐县自先皇开朝定鼎，数十年风调雨顺，到了我这任，就起了这棘手祸事……”
“大人不必担心，巡龙狩已经接手调查此案，想必很快就会有个结果。”
县丞王原将一摞摞卷宗收好，整齐放在一个小匣子里，看着县令一脸忧郁之色，顿了顿又道：
“这等神异之事，我等文官根本一窍不通，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接下来安顿好受灾百姓，也算尽职尽力了……”
“是啊，所以此次前来，正是要访聘道长，为巡龙狩查案弥补疏漏。”
“……”
听闻这话，王原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他虽然听闻过这道士的名号，但始终以为只是个故弄玄虚之人。
当日贾道时领着一众人深入乱坟岗时，他并不在场，而是在领头调查一起贩卖私盐的案件。
回来的路上匆匆瞥了一眼，见是个少年，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更对此深信不疑。
不过，能哄得一众人团团转，也算他有几分真本事。
王原清了清嗓子，抬手理了下官袍，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
“大人考虑周全，但这道士底细不明，实难委以重任，而巡龙狩办案经验丰富，一直以来成效显著……”
“卑职以为，此时虽是用人之时，但不应放太多心思在这来路不清之人身上，以防耽误大事。”
“毕竟，这世上打着道家名号招摇撞骗的人不在少数……”
话音刚落，天边突然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旋即如天神降罚，轰鸣巨响声声不绝。
王原半句话被噎在嗓子里，眼皮微微颤抖，实属被吓了一跳。
县令的注意力全被这雷声所吸引，掀开车帘一看，远处的林子里惊鸟飞窜。
“前方发生了何事？”
驱车的王莽叫来一个路上讨粮的老妇，皱眉问道。
“官人，给口饭吃吧……”
老妇饿得目昏耳鸣，没听见王莽说了什么，只是不断摇晃着破瓷碗要饭。
刘县令于心不忍，从马车上下来，扶起那老妪，又挥了挥手，一旁立刻有人送来一袋粮面。
“老妇人，村里发生什么事了？”
刘县令一边说着一边将粮袋塞到老妪手里。
那老妪终于看清了，来人头上戴着乌纱帽，是个大官，于是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
“回……回大人的话，刺猬领着一帮人到老东家讨吃的去了。”
刘县令直起腰来，看向远处，眉头紧锁。
王莽朝后面大喊道：“打起精神来，这里有村民聚众械斗。”
马车继续向着村子里前进。
不多时，一缕血腥味钻进众人鼻腔。
王莽神色微变，握紧刀柄，一座巨大的寨子出现在眼中，眯着眼看去，门前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大人在此稍等片刻，我先前去探个究竟。”
没走几步，高耸的寨墙里冒出两缕炊烟。
他心中疑惑，浓烈的血腥味中夹杂着肉香，有个恐怖的猜想在他心中浮现。
大灾之年，人相食，饥食人肉，渴饮其血。
但现在的情形显然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王莽拔出刀，抬脚步入满是尸体的寨院，身后三个身手好的官兵紧随他的脚步。
两个村民浑身是血地从他眼前跑过，无视脚下的尸体，眼中涌现兴奋。
王莽挥了挥手，两个官兵快步上前，直接将那两人按倒。
“握草！兵！！”
“官兵来了！官兵……唔！唔！”
两个官兵迅速捂住他们的嘴，往颈后一记手刀，两个村民立刻被打晕过去。
前方人声嘈杂，王莽跟手下对了个眼神。
“走，上前面看看。”
当来到正中的大院，眼前的一幕让几人都呆立原地。
摆满横七竖八尸体的地上，起了一口大锅，木柴熊熊燃烧着，村民挤挤挨挨，端着碗，满脸期待地围成一团。
下人们烧火，切肉，蒸馍，煮粥，院子里热气蒸腾。
这场面异常诡异，有穿着褪色布衣的佃户，也有穿着破破烂烂的村民，此时竟都在帮着打下手。
而地上的惨烈证明方才这两帮人正在相互残杀。
这对吗？
一头白毛猪被从中间劈开，血淋淋的挂在绳上。
沾血的镰刀在猪身上游走，一片片肥瘦相间的猪肉被精准片下，纷纷落入一旁热气腾腾的大锅中。
下人们熟练地往锅里撒入粗盐、姜片，滚烫的热水瞬间将猪肉淹没，泛起层层乳白的泡沫。
一旁煮粥的大锅也咕嘟作响，白米粥在锅中翻滚，有人在拿大勺不断搅拌着。
村民们端着碗，眼巴巴地望着这些即将出锅的食物，不少人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原本充满血污与厮杀气息的大院，此刻被食物的香气短暂驱散了阴霾。
王莽踱步至一旁，随意拦住一位村民询问。
那村民见王莽身形高大，还穿着官服，扑通一声跪下，哆哆嗦嗦回道：
“仙人说，仓里的米肉在这随便吃，要是带走，必须给老东家打好欠条。”
“仙人？”
闻言，王莽沉默下来，目光在人群中四处搜寻。
还能是哪个仙人？在这村里暂住的，除了身负神通的贾道长还有何人？
想必方才的雷声也是道长弄出来威慑村民的。
王莽暗自点头，目光再次环顾四周，众人皆已丢弃武器，神色间只有对食物的渴望，看起来确实不像会再度引发冲突的样子。
他先嘱咐手下一人回去如实禀报，抬头便瞥到寨墙上贾道时。
贾道时也看到了王莽，微笑着招了招手。
未几，刘县令携县丞王原款步踏入。
刚一跨进大院，一股子血腥气裹着食物的甜腻味道扑面而来，王原眉头瞬间蹙起，忙以袖掩口鼻。
待瞧见院内堆积的尸体，以及村民们围着大锅翘首以盼的模样，饶是知晓事情原委，也不禁心下骇然。
他抬头看去，那个年轻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贾道时站在煮粥大锅前的高台上，手里拿着大勺，袖袍一展大声喊道：
“我说了，大家敞开肚子吃好喝好，断不会让人饿着回家！”
王原眼皮一抽，只见高台下的村民高高举起手中的瓷碗，目光热忱地盯着那个圣光下的年轻人，感恩戴德地五体投地。
“仙人大恩大德，如同再生父母！我等无以为报，愿为仙人祈福，祈愿仙人福寿安康！！”
目光下移，阴影中一个穿着黑布衫的中年人，眼中尽是无奈与绝望，欲哭无泪。
发地主的粮食，以你的名义？
王原瞪大了眼睛，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看了眼刘县令，对方也是略微诧异地盯着那道士。
思忖片刻，王原摇了摇头，抬步向屋檐下走去，找到那神色黯然的地主。
他先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将事先准备好的套话娓娓道来，大抵就是这次就当是官府征集粮食，并承诺日后会给予偿还。
言罢，他又吩咐身旁衙役：“速去将附近乡绅一并请来，就说官府有要事相商。”
衙役领命后，不敢耽搁，匆匆离去。
王原仰天长叹，眼下确实多亏了这道士及时止住冲突，但最终还得官府来给他擦屁股。
罢了，一步一步来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正是任重道远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