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轩的指尖触上碑文时,一股腐髓蚀骨的寒意猝然咬住指节。这不是石壁经年的阴潮,倒像有无数张湿冷的嘴在吮吸他的血肉。祠堂内三十六盏长明灯齐齐暗了一瞬,青白火苗挣扎着窜起,将他佝偻的影子撕扯成魑魅魍魉,投在龟裂的《镇魔录》碑文上。
“丙寅年冬至,鹿玄德引魔修十七人潜入玄阳洞……”
朱砂沁染的字迹早已斑驳成痂,每道裂痕里都嵌着暗褐色的垢,恍如白家先祖未寒的尸骨在碑石间辗转哀嚎。白嘉轩的掌心死死抵住“鹿”字最后一笔的刀锋,玄阳真气在经脉中暴烈冲撞——七岁那年的月圆夜,父亲白秉德曾按着他的头逼视这碑文,那时“魔修”二字正汩汩渗着猩红,像剜心刀口淌出的血沫子。
“哐当!”
供桌第三排的白玉灵牌突然倾倒。白嘉轩霍然转身,后脊撞在冰凉的青砖上,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第七代族长白启年的灵位,玉牌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墨色裂纹,裂缝中渗出粘稠黑液,滴落在地时竟腾起青烟,砖石发出被烙铁炙烤般的“滋啦”声。
“启年公,后辈无能......”他并指掐诀欲封灵牌,整面供墙却骤然震颤如筛。数百块灵位仿佛被无形丝线吊起的傀儡,齐刷刷转向西北方,玉牌与木座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最上层的先祖牌位接连炸裂,碎玉如淬毒暗器般迸射,一块棱角分明的残片擦过他左颊,温热的血珠滚入嘴角,腥甜中混着一丝腐臭。
“噗——”
祠堂大门被腥风撞开的刹那,族弟白孝武踉跄跌入,玄铁重甲前襟裂开三尺长的豁口,翻卷的皮肉间可见森森白骨。这铁塔般的汉子此刻面色灰败如尸,手中断剑“当啷”坠地,剑柄处镌刻的“白”字正被黑血蚕食,像条扭曲的蛆虫在蠕动。
“镇、镇魔碑......”白孝武每吐一字,喉间就涌出汩汩黑血,“鹿家人在碑身浇了七窍童子的心头血......那些尸傀啃穿了结界,玄阳钉...玄阳钉在融化!”
白嘉轩的太阳穴突突狂跳。三百年前白启年自爆元婴时,将九十九名白家金丹修士的心头血炼成锁魔钉,每一根都浸透浩然正气。如今封印未破,玄阳钉却先融——除非鹿家用了比魔修更阴邪的......
“带人去后山布......”话音未落,供桌上空炸开一声厉鬼尖啸。白启年的灵牌碎片中腾起浓如墨汁的黑烟,在空中凝成一张五官错位的鬼面。那鬼面眼眶处是两汪汩汩冒血的黑洞,裂至耳根的嘴一开一合,每说一字都有腐肉簌簌掉落:
“血祭...不止幽冥洞...祠堂...祠堂也要......”
祠堂穹顶的八卦镜突然炸裂,铜片如刀雨倾泻而下。白嘉轩旋身避开锋芒,玄阳尺横扫出一道火龙,将飞溅的碎镜熔成赤红铁水。鬼面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却发出夜枭般的尖笑:“白家气数已尽,何苦守着玄阳洞做困兽之斗?”
白孝武挣扎着爬起,断剑插地结印。他胸前豁口处钻出几条漆黑触须,正贪婪吮吸滴落的黑血。“族长...祠堂地脉...”话音未落,他瞳孔骤然扩散——青砖缝隙间渗出粘稠血浆,竟在地面勾勒出锁链纹路,将二人困在方寸之地。
白嘉轩的靴底发出烙铁炙肉的“滋滋”声。他猛地撕开前襟,胸口玄阳纹迸射金光,与地脉血链相撞迸出火星。三百年前白启年封印幽冥洞时留下的《镇魔录》碑文突然浮空,龟裂的石屑簌簌剥落,露出内里暗藏的青铜板——那上面赫然刻着与血谶相反的箴言:
玄脉断,幽冥现。白鹿泣血,仙魔同殓。
“双生碑!”白嘉轩喉头腥甜翻涌。父亲临终前抓着他手腕说的呓语突然清晰起来:“祠堂地下...藏着白鹿山真正的......”
鬼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空白灵牌中窜出九条血链,如毒蛇缠上白嘉轩四肢。玄阳佩应声碎裂,残片中迸出一缕金芒,竟在血链包围下凝成半截鹿角。
鹿角触及血链的刹那,时空仿佛凝滞。
白嘉轩眼前炸开万千画面:七岁的自己躲在供桌下,看着父亲将匕首刺入三叔丹田;二十年前幽冥洞封印松动时,白孝文抱着被魔气侵蚀的妻儿跳入熔岩;还有此刻不曾见过的场景——鹿子霖跪在冰棺前,将幽蓝晶石嵌入棺中少女眉心......
“这是往生镜!”鬼面的声音突然变得惶急,“白启年你竟敢......”
血链骤然收紧,白嘉轩的右臂传来骨骼碎裂声。他咬牙握住鹿角残片,任由锋刃割破掌心,混着金光的鲜血滴在青铜碑文上。
地底传来机关转动的轰鸣,供桌轰然塌陷,露出下方幽深的甬道。腐朽气息裹挟着婴孩啼哭涌出,白嘉轩瞥见石阶上散落着刻有鹿家徽记的青铜铃——正是三十年前仙魔大战时,鹿家修士用来招魂的往生铃!
“当年封印幽冥洞的...不止白家?”白嘉轩的金丹突然剧烈震颤,三百年前的记忆碎片如潮水冲击灵台。他看见白启年与鹿玄德并肩立于镇魔碑前,两人掌心相抵,将各自族徽烙在碑文两侧。
鬼面趁机化作血雾钻入甬道。白孝武突然暴起,断剑直刺白嘉轩后心:“族长,对不住了!”
玄阳尺自发护主,赤焰吞没断剑的刹那,白嘉轩看清白孝武脖颈处蠕动的黑虫——是蛊心蚴!
他并指如刀划开族弟衣襟,只见心口处嵌着枚幽蓝虫卵,正随着心跳涨缩。三百里外幽冥洞方向传来铃铛清响,虫卵应声炸裂,迸出的蛊虫竟生着鹿角人脸。
“往生铃控尸,蛊心蚴操魂...好个鹿家!”白嘉轩引动心头血在虚空画符,金色咒文如罗网罩住蛊虫。虫身冒出青烟,发出婴孩凄厉哭嚎,最终凝成颗暗红珠子滚落掌心。
地宫深处忽然响起戏腔:
“叹当初白鹿盟誓山河鉴,怎料得玄阳洞中骨成灰——”
白嘉轩踏着染血石阶步步深入,玄阳尺火光映亮壁上彩绘。那壁画竟在流动:白袍修士与黑袍魔修举杯共饮,脚下是捆缚的凡人;白启年持剑刺穿鹿玄德胸膛,剑尖却滴着自己的血......
戏台突兀地矗立在地宫中央,台上木偶身着白鹿两家服饰,丝线却全部系在悬于梁上的冰棺中。棺盖震动的刹那,白嘉轩怀中半截鹿角突然飞射而出,正正插入棺椁缝隙。
当赤练血河浸透冰棺底部时,白嘉轩靴底的八卦阵突然逆向旋转。穹顶星图青光暴涨,二十八宿竟沿着青铜灯柱的纹路流淌而下,将壁画里凝固千年的白鹿血全数激活——那些彩绘修士的衣袂开始猎猎翻卷,杯中倾倒的血浆化作锁链,与冰棺中尸首屈起的手指形成三丈红绫,直取白嘉轩眉心。
玄阳尺的火光骤然染上星辉,他踉跄间以尺为剑格挡,却见尺身浮现的星宿与灯柱室火猪方位残留的眼球血渍诡异重合。冰棺里那张似父非父的面孔突然睁眼,白启年刺穿鹿玄德的剑伤竟在自己胸口同步绽开,剧痛中他分明看见——彩绘中举杯共饮的修士与魔修,额间皆烙着与初代家主名讳相同的符文。
戏台残破的帷幕无风自动,那些断裂的傀儡丝线竟从血浆里重新钻出,缠绕着玄阳尺将他拽向冰棺。棺中人的指甲深深抠进他手腕时,白嘉轩终于读懂壁画流动的真相:白鹿先祖共饮的根本不是酒,而是彼此交融的诅咒之血;千年恩怨不过是场循环往复的血祭,而阵眼从来都是活着的嫡系血脉。
当棺中人指尖嵌着家主名讳的符文触到白嘉轩血脉时,整个地宫轰然倾侧。他踉跄后退的靴底带起黏稠血浆,那些本该渗入青砖缝隙的血线突然悬空凝滞——青铜灯柱上的二十八宿星图竟开始逆向流转,室火猪凹槽里沉浮的浑浊眼球被血浪推挤着,正正卡进朱雀七宿的尾翼方位。
白嘉轩后颈撞上灯柱的刹那,壁画中流淌的诅咒之血突然具象成实体。白孝文那颗爆裂的眼球在星轨间炸开血雾,溅落的腥红与冰棺渗出的赤练纠缠成网,将他靴底陷入的青砖缝与穹顶星图串联成闭环。青铜灯柱发出沉闷嗡鸣,原本雕琢的室火猪纹路竟扭曲成黑蛭形态,齿缝间还黏连着半片白家族徽的碎玉。
“原来从孝文叔眼球入阵那刻......“他喘息着攥紧玄阳尺,尺身倒映的星辉与血浆交织成锁链。壁画里白袍修士的杯盏突然翻转,千年陈酿的诅咒之血倾泻在冰棺表面,将棺中人与白启年相似的面孔腐蚀出鹿角状裂痕——正是当初射入棺椁的那截鹿角形状。
地宫深处戏腔再起时,二十八宿青光骤然转为猩红。白嘉轩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砖缝的靴底涌出鲜血,顺着星图沟槽灌满室火猪方位,而那颗沉浮的眼球突然睁开,瞳孔里映出他被傀儡丝线缠绕着刺向冰棺的玄阳尺——恰如壁画中白启年贯穿鹿玄德的致命一剑。
当玄阳尺刃尖触及冰棺的刹那,三条鹿角黑蛭突然发出尖锐嘶鸣。人彘脖颈溃烂处爆开的血沫竟在空中凝成往生镜残片形状,映照出三十年前月夜——鹿家长老正将泛着星辉的镜片嵌入镇魔碑底座,碑文“白鹿同辉“四字在镜光中扭曲成“血祭轮回“。
白嘉轩被傀儡丝线牵引的手臂猛然剧颤,玄阳尺刺入冰棺激发的震荡波,竟与穹顶猩红星宿产生共鸣。室火猪方位的眼球瞳孔骤然收缩,其中映出的不再是致命剑影,而是镇魔碑内部蠕动的镜片残光——每道折射的镜光都缠绕着黑蛭,正顺着二十八宿沟槽啃食星辉。
“所以青铜灯柱的星图才会逆向......“他咳出的血珠溅在尺身,那些被黑蛭蛀空的星宿纹路突然渗出镜片银辉。冰棺中尸首脖颈的黑金锁麟甲应声崩裂,无数细小如星屑的往生镜碎片倒卷而起,将三条鹿角黑蛭钉死在壁画中白鹿共饮的杯盏之上。
地宫砖缝里的血浆突然沸腾,白嘉轩靴底渗出的血线沿着星图沟槽逆流回室火猪凹槽。那颗浑浊眼球在镜光中轰然炸裂,迸溅的晶体内竟浮现出镇魔碑此刻的真实模样——碑身早已爬满镜片滋生的血色冰晶,而碑芯深处,半枚染血的玄阳尺拓印正在缓缓成型。
“他们换了镇魔碑...“人彘残破的喉管里挤出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脖颈处溃烂的皮肉突然绽开,钻出三条生着鹿角的黑蛭,“鹿家三十年前就用往生镜碎片...咳咳...替换了碑芯......“
白嘉轩的玄阳尺抵住灯柱,朱雀星宿的铜锈突然剥落,露出内里暗藏的青铜铃铛。这是鹿家操尸控魂的往生铃,铃舌竟是用婴儿指骨雕成。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雨夜,朱氏难产时产婆端来的参汤里,就泡着这样一枚泛青的指骨。
“你撒谎!“尺锋劈开灯柱,飞溅的铜屑却在半空凝成星图。白嘉轩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投射在玄武七宿方位,而本该是危月燕的位置,赫然映着冰棺少女的轮廓。更诡谲的是,少女脚下踩着三颗血色星辰,正是白灵出生那日的天象。
人彘突然癫狂大笑,残躯在铁链中剧烈摇晃:“摸摸你后颈!“白嘉轩的指尖刚触及皮肤,就触到米粒大小的凸起——那是块嵌在血肉里的青铜残片,边缘蚀刻着鹿家徽记。记忆如毒蛇噬心:七岁那夜父亲给他种下玄阳印时,曾用鹿角匕首划开他的后颈......
“因果早被调换了!“白孝文仅存的左眼突然迸裂,脓血中浮起半枚青铜镜。镜面映出的画面让白嘉轩踉跄倒退:三百年前白启年自爆元婴的瞬间,爆裂的金丹里竟钻出条九头黑蛭,而本该灰飞烟灭的鹿玄德,正从幽冥洞血池中缓缓爬出。
地宫四壁的彩绘突然活了过来。那些流动的颜料汇聚成血河,裹挟着历代白家人的尸骨在穹顶奔涌。白嘉轩的护体真火灼穿血幕,却见冰棺少女的虚影立在血瀑中央,素手轻挥便凝出十八面往生镜。
“选一面吧。“少女的嗓音带着三重回响,像三个时空在同时说话。离他最近的镜中,身着喜服的自己正掀开朱氏盖头,可红绸下却是冰棺少女含笑的尸身;右侧镜内,白发苍苍的他在祠堂刻下“白嘉轩“的灵牌,刻刀竟是鹿子霖的脊骨;而最远处那面雾镜里,尚在襁褓的白灵正被塞进镇魔碑的裂缝......
“这些都是将要发生的未来?“白嘉轩的玄阳尺刺穿雾镜,镜面却如水面泛起涟漪。尺身触及婴儿襁褓的刹那,现实中的地宫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啼哭——三百里外幽冥洞上方的血月,竟渗出两行血泪。
人彘突然暴起,残肢中射出七根淬毒骨钉。白嘉轩挥尺格挡,骨钉却穿透镜面化作七盏引魂灯。火光中浮现出更荒诞的画面:本该葬在祖坟的朱氏身着嫁衣立于幽冥洞,而鹿子霖手中牵着的红绸另一端,竟系着他自己的元婴!
“阿沅...“白嘉轩的丹田间突然绞痛,金丹表面浮现蛛网般的黑纹。那些纹路与冰棺少女眉心裂痕完美契合,仿佛有无数条黑蛭正在啃食他的道基。他踉跄着扶住灯柱,掌心刚触及玄武龟甲纹路,整根铜柱突然浮现血色铭文:
白啖鹿胎固金汤,鹿饮白髓锁阴阳。
铭文在血光中扭曲重组,最终凝成初代镇魔碑的真相——那根本不是封印魔修的碑文,而是白鹿两家分食活人精血的盟约!碑底小字更令人毛骨悚然:“每甲子献族长嫡子为祭“。
冰棺方向突然传来玉碎清音。少女虚影捧着他的金丹飘然而至,那金丹已褪去金光,露出内里蜷缩的漆黑蛊虫。“三百年来,白家每位族长的心头血...“她指尖轻点蛊虫,虫身顿时浮现出白启年、白秉德等人的面容,“...都在喂养这只噬心蛊。“
地宫穹顶应声炸裂,幽冥洞的血光如天河倒灌。白嘉轩在血雨中看见无数个时空的自己:七岁孩童被父亲按在镇魔碑前剖取心头血,弱冠之年抱着朱氏冰凉的尸身刻下灵牌,此刻的自己正将玄阳尺刺入白孝文咽喉......每个瞬间都在不同镜面重复上演,而所有镜中“白嘉轩“的后颈处,都嵌着同样的青铜残片。
“轮回印要醒了。“少女突然将蛊虫塞回他丹田,剧痛让白嘉轩跪倒在地。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分裂,一半涌动着鹿家的黑雾,另一半燃烧着白家的金焰。而冰棺中缓缓坐起的尸身,竟在同时呈现他与鹿子霖的五官!
当往生镜全部炸成齑粉时,白嘉轩终于看清青铜灯柱底部蚀刻的小字——那是用朱氏发簪刻下的血书:“夫君,我们的孩子在镇魔碑里......“
最后一粒往生镜碎屑坠入血泊,青铜灯柱底部血书突然渗出朱砂色荧光。那些蜿蜒爬行的血蜈蚣仿佛被某种召唤牵引,突然调转方向钻进“镇魔碑“三字的刻痕里——白嘉轩破碎脏器钻出的肉芽随之疯狂抽搐,每条触须末端都睁开芝麻大小的复眼,瞳孔里倒映着三十年前祠堂地宫的画面:朱氏临盆的血水正沿着青铜灯柱沟槽逆流,在碑身内部凝成胎盘形状的琥珀。
他喉间爆开的血泡突然具象成往生镜残片,每个棱面都折射着不同时空的因果:七岁生辰那日祠堂爆裂的灵牌、昨夜白孝武脖颈钻出的蛊虫、此刻自己丹田里蠕动的黑蛭幼虫,竟在镜光中拼凑成完整的镇魔碑剖面图——碑芯胚胎的脐带正连接着他心脏处渗血的剑伤,而那道贯穿伤的形状,恰是壁画里白启年刺穿鹿玄德时剑锋的弧度。
白嘉轩的指节深深抠进地砖缝隙,七窍渗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诡谲的轨迹。那些血珠并不坠落,反而沿着往生镜碎片的棱角蜿蜒爬行,像千万条猩红蜈蚣在编织蛛网。金丹表面的裂纹已蔓延至丹田,每一次呼吸都似有冰锥在经脉里游走——他分明看见自己破碎的脏器正从伤口处钻出细小的肉芽,那些粉红触须疯狂汲取着地面残留的黑血。
“你分得清哪面镜子是现世吗?“
冰棺少女的虚影跪坐在镜光交织的罗网中,发梢垂落的银丝穿透白嘉轩的胸膛。他痛得蜷缩成一团,却发现那些银丝正在缝合碎裂的金丹。更可怖的是,当他的血溅到往生镜上时,镜中厮杀的数十个“白嘉轩“突然齐刷刷转头望来。
左侧镜中的自己魔纹缠身,玄阳尺已淬成白骨;右侧那位浑身燃着金焰,脚下踩着鹿子霖的头颅;而正前方那面残镜里,白发苍苍的他正将匕首刺入白灵后心......每个镜像的唇齿都在开合,声音却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枭:“你以为的抉择,不过是在重复我们的轮回——“
“闭嘴!“白嘉轩暴喝一声,玄阳尺横扫千军。镜面应声炸裂,飞溅的碎片却化作淬毒箭矢,深深扎入他四肢百骸。剧痛中忽然嗅到一缕冷香,冰棺少女竟从背后环住他的脖颈,唇齿间呼出的寒气凝成冰晶:“看仔细,血谶的裂痕在吞噬什么?“
顺着她指尖望去,满地血珠突然悬浮倒流。那些猩红液滴在半空拼凑出一幅星图,中央赫然是白鹿山的地脉走向。当第七颗血珠嵌入“玄阳洞“方位时,整幅星图突然扭曲——地脉灵纹竟与白嘉轩体内的金丹裂痕完全重合!
“玄脉断,幽冥现...“少女的银发突然绞紧他咽喉,“你还没发现吗?这谶语本就是因果链的裂口!“
白嘉轩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些被玄阳钉封印的记忆如毒蛇出洞:七岁那年父亲逼他饮下的朱砂酒,二十年前道侣朱氏难产时突然消失的接生婆,还有此刻镜中每个“自己“脖颈处相同的黑痣...所有宿命的线头,都系在祠堂地下那口冰棺。
地宫突然陷入死寂。
往生镜的嗡鸣、厮杀的吼叫、甚至自己的心跳声全部消失。白嘉轩看见一滴血珠缓缓飘向冰棺,在触及青铜表面的刹那,三百里外的幽冥洞传来锁链绷断的巨响。他忽然明悟——这滴血才是真正的“白鹿泣血“,是横跨三十年的因果在向他呼救。
“成为断点吧。“少女虚影化作万千萤火,其中一缕钻入他开裂的金丹,“把轮回印烙在...“
话音未落,鹿子霖的嘶吼从幽冥洞方向炸响:“白嘉轩!你看看这是谁!“十八面往生镜同时映出血池景象——白灵被铁链吊在祭坛上方,鹿兆鹏的魔剑正抵着她眉心那点朱砂。
金丹在此刻彻底崩碎。
白嘉轩的嘶吼与往生镜中的数十个自己共振,声浪震得地宫穹顶簌簌落石。他抓住即将消散的少女虚影按向心口,玄阳纹竟脱离皮肉浮空而起,与鹿角残片融合成完整的白鹿灵印。当灵印触及青铜碑文的刹那,碑上白鹿与黑蟒的浮雕突然活了过来。
白鹿的眼眶滴出血泪,黑蟒的鳞片间却绽出金莲。两道虚影交缠着冲入地脉,整座白鹿山开始回溯时光:崩裂的祠堂砖瓦倒飞重组,昏死的白孝武伤口愈合如初,就连幽冥洞喷涌的血河都逆流回地底——唯有白嘉轩的肉身在急速透明化。
“你竟敢动用轮回印!“鹿子霖的身影在时空乱流中扭曲,“此印反噬必让你魂飞魄...“
警告声戛然而止。白嘉轩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穿过往生镜,突然低笑出声:“原来我们都在嚼前人留下的冷饭。“他的灵识扫过正在重组的山河,终于在某个时空夹缝中窥见真相——初代白鹿先祖的冰棺里,躺着与怀中少女一模一样的尸体。
最后一丝灵力注入灵印,白嘉轩对着血月呢喃:“既然此局无解...“他的声音突然被幽冥洞传来的婴儿啼哭打断,那是三十年前白灵降生时的初啼,“...那便重开天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往生镜碎片化作星河倒卷。白嘉轩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冰棺少女捧着他即将消散的金丹,轻轻按入自己眉心。而她眼角滑落的血泪,正与碑文“白鹿泣血“四字缓缓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