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季

梅雨来临时,苏晚发现自己的心脏变成了晴雨表。

晨雾在教室玻璃上结成细密的水珠,她数着窗棂上第七道凝结的水痕,听见后排传来熟悉的纸张摩挲声。江以安正在整理上周的物理随堂测,他的红笔在卷面上划出沙沙的轨迹,像春蚕啃食桑叶般规律。

“第17题。“他突然用笔帽轻戳她后背,“你用的动能定理比参考答案简洁。“

苏晚的脊柱泛起细小的战栗,转身时发梢扫过他摊开的笔记本。江以安在错题旁画了棵歪扭的银杏树,树冠处标注着三种解法,最后一种被她上周无意间提到的思路圈了起来。

“要听听力课件的同学去五楼语音室。“课代表敲了敲黑板。苏晚抱着录音设备经过走廊拐角时,正撞见江以安在公告栏前驻足。他指尖悬在物理竞赛报名表上方,最终在截止日期处折了个锐角。

雨水顺着屋檐织成珠帘。苏晚躲在语音室最末排调试设备,耳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当江以安带着潮湿的水汽落座在斜后方时,她突然听清了磁带里原本模糊的对话——“Some of us get dipped in flat, some in gloss...“

他的影子被投影仪拉长投在她课桌上。苏晚用铅笔沿着影子的边缘描摹,笔尖在触到他虚化的发梢时突然顿住。录音带转到B面时,她发现江以安在跟着哼唱《Casablanca》的旋律,声波震动着凝结在玻璃上的水雾。

午休时分的泳池泛着青灰的光。苏晚缩在更衣室储物柜后,听着水花声在空旷的场馆里回响。这是医生明令禁止的场所,但江以安每周四雷打不动会来游四个来回。她隔着磨砂玻璃数他换气的节奏,用呼吸频率丈量心跳的安全阈值。

“哗啦——“

江以安破水而出的瞬间,苏晚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水珠顺着他绷紧的背肌滚落,在瓷砖上溅起细小的银河。当他在池边做拉伸时,苏晚迅速将保温杯放在长椅边缘——里面是晨读时熬的枇杷露,装在和他同款的黑色保温杯里。

暴雨突至的傍晚,苏晚被困在生物准备室。培养皿中的霉菌正在疯长,她对着显微镜调试切片时,门外传来篮球鞋摩擦地板的声响。江以安抱着淋湿的作业本闯进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实验台上晕开墨色的花。

“听说你在找这个。“他变魔术般从怀里掏出《植物解剖图鉴》,封皮上的水渍恰好晕染了银杏叶插图。苏晚注意到他护住书页的姿势,就像上周替她挡开失控的足球时那样自然。

梅雨在显微镜载玻片上凝结成凸透镜。当两人头碰头观察叶脉切片时,苏晚闻到他校服上雨水与青草发酵的气息。江以安忽然指着某处显微结构说:“像不像你画在笔记边的涂鸦?“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草稿纸不知何时混进了他的文件夹。

那晚的雷声格外沉闷。苏晚伏在阁楼地板上整理标本册,最新一页贴着浸过雨水的银杏叶。叶脉在台灯下显露出奇异的纹路——竟与白天显微镜下的导管结构惊人相似。当她用放大镜细看时,突然发现叶片背面有极淡的墨迹:“SW→JYA“。

雨滴敲打天窗的节奏逐渐紊乱。苏晚的心脏开始不规则抽痛,像有无数根叶脉在心室里疯长。她摸出药瓶倒出两片白色药丸,却在仰头时看见阁楼横梁上悬着的玻璃瓶——那是江以安去年送的千纸鹤,如今落满灰尘的鹤翼上,隐约可见铅笔写的“平安“。

周末的补习班弥漫着咖啡与雨伞的潮气。苏晚在解完第三道磁场题时,发现江以安在草稿纸上画了串莫比乌斯环。当他起身续热水时,苏晚鬼使神差地抚过那些交错的线条,突然发现某个环的转折处藏着极小的“S“和“J“。

“要试试吗?“江以安不知何时返回,将温热的可可推到她面前。他的小指蹭过杯沿,在苏晚手背留下转瞬即逝的灼热。当两人共用耳机听听力真题时,他的发丝垂落她肩头,像蛛网捕获了振翅的蝶。

梅雨季的最后一个周五,苏晚在图书馆角落发现江以安的借阅记录。《心脏解剖学》《病理学基础》的书名刺痛了她的眼角膜。最底端那本《银杏栽培技术》的借期正是她生日当天,书页间夹着干枯的叶脉书签,形状与她藏在铁盒里的某片完全吻合。

黄昏的操场蒸腾着水汽。苏晚看着江以安在跑道上反复调试计时器,他的白T恤被汗水浸成半透明。当暴雨再度倾盆时,他忽然拽着她躲进器材室。黑暗中有蟋蟀在角落低鸣,苏晚听见自己瓣膜开合的声响被无限放大。

“你的手好凉。“江以安突然开口。他的体温隔着潮湿的校服传来,像隔着保鲜膜触摸恒星。苏晚数着他T恤上的雨渍,直到呼吸与窗外的雨声同频。

当晚的心电图报告显示早搏次数激增。苏晚把诊断书折成纸飞机塞进阁楼墙缝,转身时碰倒了江以安送的多肉盆栽。泥土里露出半截金属铭牌,上面刻着模糊的“SW-JYA“——或许是花店随机的祝福语,但她宁愿相信这是命运埋下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