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大厅极为雄伟，保留了斯瓦吉亚建筑原始的结构：屋顶以巨木梁架相交，梁上挂满兽骨、角盏、狼皮与战利品长矛。
墙壁用深色石料堆砌，支撑巨梁的柱脚粗大厚重，刻着旧北境战神与风暴女神的浮雕图案，岁月留下刀痕与烟熏之斑。
火盆嵌于四角，炽烈跳跃，照亮大厅中间那张长桌——那是典型的北境领主座宴之设，一张足可容纳三十人的长木桌，厚重坚硬，桌角刻着龙头与鹿角，随处可见斯瓦吉亚工匠的粗犷手艺。
然而这长桌之上，如今铺着绣着银鹰纹章的帝国丝帛，座椅背上则蒙着紫金配边的披巾，桌尾立着卢孔皇帝的徽旗。
一个北方人的骨架之中，塞进了一位帝国贵族的灵魂。
大殿正中，火盆熊熊燃烧，将高台照得如同白昼，影子在墙上缓缓跃动。
贵族们三三两两分布在长桌两侧，有人交谈，有人品酒，也有骑士倚墙低语，眼神警惕地注视着新来的每一个人。
雷恩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注意。
有贵族起身朝他点头，那是曾在前线与他配合作战的帝国将官，也有一两位年长贵族举杯向他微笑致意，显然对他的赫赫战功有所耳闻。
但也有几位身着披风、纹饰繁复的年轻人只是冷冷一瞥，嘴角带着掩不住的轻蔑。
“雇佣军。”他听见有人在低声说，“再有功劳，也不过是个平民。”
雷恩不动声色。他早已习惯这等目光。
大厅尽头，一张由白熊皮包裹的领主座前，卢孔皇帝正立于火盆侧，与几位贵族低声交谈，听到脚步声后，缓缓抬头。
他身形高大，披着镶金深红长袍，腰佩帝国金剑，银灰短发与挺拔体态令他看上去比任何人都锋利。身侧立着两名皇室侍卫，目光如刀。
“雷恩。”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整个大厅的声浪。
雷恩停在数步之外，略作颔首：“陛下。”
卢孔轻轻一挥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诸位，退下吧。今日议事就到这里。”
贵族们纷纷行礼离开，有些神情不悦，有些眼神深长，但无人反驳。一时间，大厅中只剩下雷恩与卢孔，以及门边的两名禁卫。
卢孔缓步下台阶，走到雷恩面前，脸上没有威压，也没有笑容，只有帝王惯常的镇定与不动声色。
“随我来。”
他从王座台后侧推开一道木门，走入一间偏厅——那是帝国在占领后修建的私人会客室。
屋内火盆正旺，厚毯铺地，墙上悬着一幅幅帝国旗帜与战役地图，木架上还摆着几本用帝国语撰写的战略札记。一个银色酒器放在桌上，杯中尚有未饮尽的红酒，杯壁泛着温润光泽。
雷恩走入，听得身后那扇厚木门“砰”的一声关上，将厅外所有议论、目光、敌意或敬意，一并隔绝在外。
“坐吧。”卢孔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雷恩行了一个帝国的军礼，在那张宽大的战事地图前坐下。室内的火盆发出“噼啪”声响，映照着墙上挂着的金鹰旗帜，也照亮了桌上插满小旗的帝国版图。
卢孔缓缓踱步到他对面坐了下来，披风垂至脚踝，靴底踏在兽皮地毯上，发出沉门的声响。
“我听说你从巴尔加德救出卡拉多格。”卢孔开口，语气沉稳，不带一丝波动。
雷恩抬眼看他，语调平静：“那只是顺势而为，碰巧我们都想活着离开那座城。”
皇帝微微一笑：“碰巧的结果，往往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他顿了顿，又问：“莱亚呢？你找到他了吗？”
雷恩神色一黯，缓缓摇头：“没有。他最后出现在巴尔加德南部的战线，之后音讯全无。根据战俘和奴隶贩子的口供……不排除已经战死了。”
这句话说完，室内沉默了一瞬。火盆里木柴“啪”的一声炸裂，带出一丝火星。
许久，卢孔起身走到在地图桌前，手掌平摊在沉重的羊皮纸上，指尖下的河流蜿蜒如龙骨。他指向一条蜿蜒的山脊与曲折的河流之间：“你看这里，雷恩。”
雷恩目光下移，熟悉的山形与水线在他眼前铺展开来。
“乌尔克之脊。”卢孔点着那条粗重山脊，“这是维德拉林大陆的中线，天然屏障，传说中北境巨人王的遗骨。而东侧的这条河——”
“灰牙河。”雷恩接上。
“很好。”卢孔的手指向灰牙河上的一点，“而这，就是裂盾桥，我们与斯瓦吉亚对峙的桥梁。”
雷恩沉默地点了点头。前几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对这地形再熟悉不过。
卢孔背手而立，望着地图缓缓说道：“山脊以西，如今巴坦尼亚全面掌控；山脊以东，到灰牙河为止，是我们的控制区。而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市——奥莫尔——正处于咽喉之地，是我们牵制斯瓦吉亚、反制巴坦尼亚的重要据点。”
他转身看向雷恩，目光带着压迫，那是君主对棋局的思量：“我希望由你来镇守奥莫尔。”
雷恩怔住，眉头微蹙：“我？可是我恐怕不能胜任。”
“如今你失去了莱亚的消息，梦影雇佣军群龙无首，你带人救出卡拉多格，杀了一名颇具威望的斯瓦吉亚贵族，当时也是你带领我的军队拿下的奥莫尔。”
“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但我只是一名雇佣军。”
“这就是我今晚召你来的原因。”卢孔的语气没有一丝犹豫。“我希望你能作为我的封臣镇守此地。”
卢孔接着说，“你仍然是雇佣军头领，但也会作为我的封臣，拥有奥莫尔的所有权，驻军调配权、城镇军税征收权，以及对帝国驻军的临时统筹权。”
“您很信任我。”
卢孔凝视他：“你是雷恩·卡尔维恩，是艾德蒙的儿子，是我曾经最信任的亲卫的血脉。”
“你有指挥能力，也有威望。”卢孔接着说：“这些足够说服元老院和那些贵族的了。”
雷恩沉默良久。
卢孔从指上缓缓摘下一枚沉重的金戒，递向雷恩：“你父亲当年，就是戴着这枚戒指随我作战。如今，我把它还给你。”
雷恩低头接过，指腹摩挲过戒面那枚微磨的银鹰印记，一股冰凉的历史沉入他掌心。
“我接受。”雷恩慢慢抬起头，灯火映在他的瞳孔里闪闪发光。
“跪下，雷恩·卡尔维恩。”
卢孔注视着雷恩单膝跪下，接着说：
“你若愿意镇守奥莫尔，依帝国法令，在此立誓。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将守护的土地与人民。”
“我，雷恩·卡尔维恩，艾德蒙·卡尔维恩之子，以我父亲为名，以家族为信，今日于奥莫尔宣誓。”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如铁：
“我将以盾捍卫这片土地，以刃斩断侵犯者的野心。我将倾听百姓疾苦，维护帝国律令，抵御一切敌意，无论来自山巅、林间，或国境之外。”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如风雪中燃起的火：
“我承认卢孔大人为我之皇帝，于我领地之上保有最高权柄。我承诺在荣誉与忠诚之间，择其不辱者行之。若我违誓，愿剑折、愿名陨、愿灵魂不归家门。”
室内沉寂，唯有火焰跳动。
卢孔缓缓向前一步，从腰间解下雕刻着帝国双头鹰的配剑，在雷恩双肩轻触，低声而稳重地说道：
“帝国接受你的誓言，雷恩·卡尔维恩。愿你如你之父，荣于战火，稳于铁壁。”
雷恩缓缓起身，卢孔则将佩剑归鞘。
那枚帝国戒指，此刻已被他戴在右手无名指上，银鹰向外，光芒微隐，却已成为他与这片北地城墙、灰牙河畔、裂盾桥头不可分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