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咱们就等死吧

“回来喽——爹爹们回来喽——”

“船头的红旗怎么没了——红旗——”

日日等在岸边的几个小鬼,瞧见人的身影便撑起杆子,几步跳了出去。

“我记得你爹第一次带我回来的时候,你也才这么大点。声音喊得震天响,恨不得从岸上跳上船来!”岸蒲笑着对张正说道。

“嗯···”张正的思绪也跟着飘远。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岸蒲那天,天上下着细丝,缠绵地将他的短衫打得微湿。

站在船头的义父搂着她,笑得不见眼,难得地有了几分少年才有的意气风发。

他不明白,义父不过是同寻常一样出海了半月。

那年十二岁的他,却突然要管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的叫娘。

向来一身倔脾气又耿直地人僵着脖子就是不肯低头,任凭郑武怎么软硬兼施就是不开口喊娘。

“让你一个半大小子,喊一个长不过十岁的人娘,这样的荒唐事···”岸蒲摇了摇头,身子斜靠在旗杆上,轻笑一声:“大概也只有你爹这样的荒唐人才能干得出来!”

张正看着回忆起父亲时,岸蒲脸上洋溢出的一抹浅红,明明责怪的话语,却带着几分宠溺。

他不想沉溺在这份气氛里,不想和她的话题永远围绕着义父展开。

那段他不存在的岁月,无法间隙的过往,只能从偶尔的只言片语中去窥其一二,拼凑出一幅幅他不想看到的画面。

从前做不到,不代表现在做不到!

张正在这一刻暗自想着:“从这一刻起,站在你身边的人,只能是我!我会取代义父在你心中的位置,连同回忆里的样子!”

可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心里的话,只是状似不经意地,吐了一口水烟:“义母,爹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岸蒲被猛然一击,整个人极其不自然地从随意的斜靠到僵直着背,手都开始微微颤抖着。

仿佛回到了那时交握到手心,他微凉的指尖似乎还缠绕在她的手掌之间。

面对其他人她可能会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得说出那句是意外。

可现在站在她对面的是张正,她骗不过他,也不想骗他。

岸蒲只觉唇舌有些发干,背上的虚汗迎着冷风灌得人胸口直疼,最终还是抿抿嘴笑道:“是不是意外的,重要吗?”

“反正他人已经走了,现在红旗帮的首领是你了!不是吗?”

鬼使神差地岸蒲一把夺过张正口中的烟杆,猛吸了几口:“你若再纠结这些,倒要让我怀疑,有没有选错人了!”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张正伸手缓缓顺着烟杆子,握住了岸蒲有些发颤的手:“别担心,我会比义父做得更好!二叔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没大没小!”岸蒲手腕一转,一杆子敲在了张正的手腕处:“下船!别让人瞧出端倪。”

“是!”张正双手作揖:“尊义母大人圣意——!”

岸蒲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烟杆子又塞了回去张正的手中。

也不知他又是抽了什么疯?

昨天之前都母亲母亲的叫着,现在又突然开始改口叫义母了。

算了!

总比刚认识的时候喊她岸姑强上些。

岸蒲端起祭台上郑武的衣冠,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张正则是端着郑兵的人头,紧随其后,缓步下了船。

码头上已经聚集满了得知消息而赶来的帮众,所有人都只是踮着脚向内张望着,不发一言。

留在岛上的人大多是年老体弱或者不满十五的幼童,只有零星几个年轻辈的留下照顾,所以岸蒲并不担心他们会发出什么抗议。

比起首领是谁,他们或许更在乎的是身后归家的队伍中,是否有自己珍视之人的身影。

“各位乡亲,此次出航共十日!红旗帮共战死兄弟一百二十三人!”水添翻开手上的记事薄,其中详细记载了每次出海的情况,逝去弟兄的名号,因何而牺牲。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人还多了他们的老大。

“你还好吗?”珍珠不知何时缓缓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嗐——!珍珠!你担心什么吗——!岸蒲怎么可能会有事!她不是好好地站在我们面前了吗!”若水一把勾住珍珠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道:“倒是你!是不是又去深海采珠了!脸色都白成什么样了!”

“没有。”珍珠有些别扭地挪开脸。

“哼——!有没有下次我亲自去就知道了——!”若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朝珍珠点了点:“我从头到尾盯着你——!”

“你总算是过关了?”岸蒲笑着问道。

“那是——!老娘现在那叫什么什么拿鱼向水——!”若水拍拍自己的胸脯:“等着我一把双刀在海上大展身手吧——!”

“行!我红旗帮以后可还是要靠若水大侠相护啊——!”岸蒲冲着若水盈盈一拜。

“不行。危险。”珍珠扯着若水的衣袖不放。

“危险什么呀——!老娘都快三十岁了——!再不疯狂就老了——!”若水立马抗议了起来,说什么也都要去。

岸蒲站在一旁浅笑着看着她们两人拌嘴,一个嘴皮子能翻花绳另一个半天才憋出两三个词来,竟然就这样也吵吵闹闹地过了十年。

可谁能想到在十年前,她们三人还只是被卖进花楼的可怜人,蜷缩在那一处阴暗潮湿没有光亮的舱室。

与她们为伴的只有一缸连着一缸的腥臭鱼池。

“前面亮着微光的舱门,连通的是厨房。”若水虚弱地靠在墙上,头头是道地分析着:“咱们即使绞断绳子出去,也只会被厨师轮着大勺一路敲回来。”

“所以——咱们就这样等死吧——!”若水滔滔不绝地分析了半晌却只得出一个大家都得死的结论。

“不!不会!”岸蒲看着不断跳出池水又落下的鲫鱼,时不时溅起水花到她们的衣裙上:“这群鱼很新鲜,一看便是最新打捞上来的。”

“废话!点得起花姑娘的人非富即贵!难不成还像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只能吃些快要坏掉的咸鱼啊?”若水轻嗤一声:“他们自然是要吃最鲜活的鱼,还只会挑最嫩滑的鱼肚子吃,喝熬了五六个小时的高汤!”

若水边说口水已经缓缓流到了领子口,似乎已经飘到了前厅的餐桌上。

“既然如此,为了保证口感,在厨房的前面应该是船宴的地方。这些鱼肯定不会从那些贵宾用餐的地方经过。”岸蒲打断了若水的想入非非,冷静地思索着。

“对啊!”若水恍然大悟地挠了挠额头:“那真是稀奇了!他们怎么把鱼运进来的!拿不成从船底掏一个洞?那为什么船不漏水啊?”

“你···”岸蒲看着若水一脸认真分析的模样,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如此虚心求教,再重口的话堵在喉咙口发不出来一点。

“还有一道门。”一直蜷缩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女子,终于没忍住开口说出了岸蒲的答案。

说话的人是珍珠,只不过那时候她还不叫珍珠,还是一个没有名字的采珠奴。

珍珠这个名字是上船后为了方便登记若水为她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