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新年钟声

时值华夏新岁伊始，辞旧迎新之际。

夜色深沉，海风如刀，割裂着黑暗，也裹挟着远方断断续续传来的钟声和隐约的烟花炸响。天地间仿佛被分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属于人间的、喧嚣而温暖的年节，一边是这片亘古不变、只有涛声与寒风的孤寂海岸。

老陈紧了紧身上厚实的旧棉袄，浑浊的眼睛望向远处海天交接线上偶尔绽放的璀璨烟火，那绚烂的光芒似乎与他无关，只是短暂地照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庞，旋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他已经五十九岁了，快六十的人，无妻无子。这座孤零零的海边看守所，以及眼前这片看似平静、实则蕴藏着无尽变数的大海，便是他大半辈子的归宿。时间如同这片海域的潮水，日复一日地冲刷着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色彩，只留下无声的孤寂和深入骨髓的落寞。新年，对他而言，不过是又一个需要独自面对寒夜、听着远方热闹、然后默默等待天明的日子。

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滑入喉咙，似乎让心也更冷了几分。他拿起那支陪伴了他多年的、光线昏黄的老旧手电筒，准备进行例行的夜间巡查。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打发这漫漫长夜的唯一方式。

“唉……”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消散在呼啸的海风里。

他沿着布满砺石和沙砾的海岸线缓缓走着，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扫过翻涌的浪花和湿漉漉的沙滩。就在这时，他的脚步猛地一顿。手电光柱的边缘，似乎捕捉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轮廓，被海浪推到了近岸的浅水区。

“什么东西？浮木？还是……？”老陈皱起眉头，将手电光柱调亮，对准了那个方向。

光芒下，他看清了——那不是浮木，也不是垃圾，而是一个……人？！

一个浑身赤裸的年轻男性，如同被大海遗弃的祭品，一动不动地趴在冰冷的浅水中，任由浪花拍打。

老陈的心猛地一跳！在这大过年的寒冷冬夜，怎么会有人出现在这里？！他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冰冷的海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身影冲了过去！

靠近了，他才看清那人的模样，约莫十八岁左右，面容苍白，嘴唇冻得发紫，身体冰冷得吓人。老陈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还有呼吸！

“喂！醒醒！小伙子！醒醒！”老陈焦急地呼喊着，拍打着对方冰冷的脸颊，但对方毫无反应。

不能再让他待在水里了！老陈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几乎失去知觉的年轻人从冰冷的海水中半拖半抱地弄了出来，用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旧棉袄裹住他赤裸的身体，艰难地、一步步地朝着不远处的看守所挪去。

看守所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老陈将年轻人安置在自己那张简陋的行军床上，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些自己年轻时穿过的、虽然旧但还算干净的衣裤给他换上。接着，他手脚麻利地点燃了小屋里那个老旧的煤炉，烧上一锅热水，又从角落里拿出一袋速冻饺子——这大概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唯一的年货了。

很快，屋子里便弥漫开一股食物的香气和氤氲的水汽，驱散了些许阴冷。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年轻人终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黑色的眼眸，起初带着茫然和困惑，如同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老陈连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饺子凑了过去，语气尽量温和：“小伙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年轻人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风霜、眼神中带着关切的老人，又看了看周围简陋的环境和自己身上的衣物，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更多的迷茫和一丝警惕。

“我……这是在哪？”他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这里是海边的一个看守所，我刚才在海边发现你的。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老陈将饺子递给他，关切地问道。

林渊接过碗，感受着碗壁传来的温度，低下头，小口地吃着饺子，仿佛在极力思考，眉头紧锁，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痛苦和困惑的表情：“……不记得了。我……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很疼……”

他抬起头，看着老陈，眼神中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我只……只记得我叫林渊……对，我叫林渊。还有……好像有两个地名……仕兰中学……还有一个叫……丽晶酒店？”

他说完，便露出一副努力回忆却徒劳无功的沮丧模样。

“林渊……仕兰中学……丽晶酒店……”老陈咀嚼着这几个名字，眉头也皱了起来。仕兰中学？那不是在几百公里外的福宁市吗？是那个很有名的私立贵族学校，听说学费贵得吓人。自己好像有个出息了的远房侄子就在那里读书……这孩子看着也不像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么会和那里扯上关系，又怎么会浑身赤裸地漂到这几百公里外的海边？

看着林渊那副失魂落魄、无助彷徨的样子，老陈心底那点所剩无几的柔软被触动了。大过年的，一个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还失去了记忆，实在可怜。

他放下碗，拍了拍林渊的肩膀，尽量用安慰的语气说道：“孩子，别急，想不起来就先不想了。人没事就好，其他的慢慢来。你叫林渊是吧？好，我记住了。”

“我已经联系了镇上的派出所，他们明天一早会派人过来。”老陈继续说道，语气带着安抚人心的沉稳，“到时候让他们给你采个血，按个指纹，录入系统里比对一下，看看能不能查到你的身份信息或者找到你的父母。你放心，现在科技发达，只要你家里人报了案，肯定能找到的。这几天，你就先安心在我这里住下，啊？”

林渊抬起头，眼中带着感激和一丝依赖，点了点头：“谢谢您……大爷。”

窗外，海风依旧呼啸，远方的烟花仍在夜空中绽放、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