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叛逆

“因为一些怪诞就手刃亲娘,不怕杀错了?”陈轩禾将尖刀甩进草丛,抬袖一挥,泥地中冒出几道树木根须,连同侍女的尸体一并拉入土里。

“亲娘要这般对待孩儿,那她死得就不冤。”

陆鼎凝视隆起的土堆,雨滴打落,砸出星星点点的坑洼。

他问道:“国师又是哪一边的?”

“你觉得呢?”

“总归不会是她们这一边。”陆鼎指了指侍女的埋骨之地。

寒雨萧瑟,阴冷入骨,站在凉亭下的他不自觉打了几个寒颤。

“去屋里说。”陈轩禾说道。

“不安全。”

“来炼丹房。”

陆鼎没有应声,乖乖随在了陈轩禾身后,迎着风雨走了几步,他发现这位国师虽未执伞,可一身白衣滴雨不沾,就连布靴都没有丁点的泥水。

路上不见巡夜的禁卫,想来该是被解决掉了。

陆鼎重回炼丹房的庭院,这一次是光明正大的迈入,没有钻狗洞。

陈轩禾将炉内丹火点燃,取了木架来替陆鼎烘烤衣物。

丹炉旁温暖舒适,赤裸上身也不会感到寒冷。

“国师今日出关,是掐算到皇城生变了吗?那些东西明显不是人,说是妖也觉得奇怪。”

“我昨日夜观天象,见荧惑守心,此乃大凶之兆,故而提前破关查探。”陈轩禾故作神色凝重,缓缓开口。

所谓荧惑守心,是指荧惑在心宿发生运行方向的转变,从顺行变为逆行,且在心宿区域滞留一段时间。荧惑的运行线路向来诡异多变,而心宿二恰似是苍龙心脏,这般天象,历来被视作凶相。

“荧惑守心,帝王驾崩,皇城生变···确实是大凶之兆。”陆鼎喃喃低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你还懂天象?”陈轩禾语气中带着一丝诧异,说完即转身,取来茶壶,泡了杯热气腾腾的茶,递到陆鼎面前。

“我···不懂。”陆鼎伸手接过茶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微微一颤。

他盯着热水中上下翻涌的花瓣,陷入了沉思,良久才摇了摇头。

自己连字都不识,又怎会懂得观天象之术?

况且在这深宫中,也从未有人教导过这些。

陆鼎轻呼一口气,吹散茶水上漂浮的热气,嘴唇沿着茶碗边缘,小心翼翼地抿了几口。

丹火还在熊熊燃烧,炉内散发着一股带着苦味的气息。

他抬眼扫视四周,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丹房的陈设装潢,竟与宫城大殿如出一辙,很是奇怪。

还有眼前从未谋面的国师,两次出现的时机都太过巧合,更是让人心生疑虑。

噼啪,噼啪!

丹炉中不时传来丹药炼制时的爆鸣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陆鼎感受着屋内渐渐升腾的暖意,身子也逐渐暖和过来。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笑什么?”陈轩禾开口问道。

“我刚刚在想,国师会不会是在装模作样,自导自演一场戏,想要把我骗到这儿来炼制人丹。”陆鼎顿了顿,又苦笑道,“但我转念一想,觉得这个念头实在可笑。”

“倘若国师真与妖魔一伙,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如此一来,死局已定,倒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陈轩禾随意地席地而坐,右手轻轻托着腮帮子,一双眼眸幽幽地注视着陆鼎,语气波澜不惊又带着几分戏谑。

“这都被你猜中了,景帝一门心思要那长生不死的丹药,眼下缺的恰恰就是至亲骨肉这一味关键药材。”

陆鼎听闻此言,心脏猛地一沉,头皮瞬间酥麻,仿佛被千万根钢针同时刺中。

他瞪大了双眼,愣在原地足有半秒,紧接着,下意识地猛地握紧手中的茶杯,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了。

“逗你的。”陈轩禾说道。

瞧着陆鼎这副模样,再不打住,等会儿怕是得被他这热茶泼一身。

“啧!”陆鼎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没好气地说道,“国师还是别在这紧要关头打趣了,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杀人。”

陈轩禾听闻,只是微微一笑,将话题引入正轨:“说说你近些日来的遭遇?”

“嗯。”陆鼎应了一声,脸上因怒泛起的红晕渐渐褪去。

“说来也简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把我往一条道上引,好像我当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他们就都能称心如意似的。”

“起初,我以为是娘亲失宠,母族在朝中失势,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想着让我以这般姿态保全自身。可日子一长,我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真要是想让我远离日后那些争斗,何苦连个字都不让我认。”

“我实在猜不透这些人的心思,只晓得他们这般折腾,让我心里窝火得很。既然如此,那我偏不顺着他们的意。”

陆鼎越说越激动,“他们让我斗鸡遛狗,我偏不。不让我学经史典籍,我偏要学!”

“他们越是阻拦,我就越是要做,他们反对得越激烈,就说明我做的事越是对路!”

砰!

激愤之下,他将茶杯砸在了丹房地面,茶水四溅。

“你有这等心思,倒是方便我做事了,你要学的,我教给你。”陈轩禾屈指弹掉溅射衣角的水滴,不紧不慢起身。

“我想学的,都能教?”

“辅佐皇子修习文武之道,也算是职责所在了。”

“外面那群东西不用管?”

“不用,我会出手。”

“可我杀了两只妖物,难免会打草惊蛇,今夜我要睡在此处!”没等陈轩禾答应,陆鼎就自顾自地跑去了研药处。

他将瓶瓶罐罐摆放在地,随后把空荡荡的长桌拖到了丹炉旁。

“那你先睡,我去取书。皇城的藏书都在何处?”

“天华殿后面的文沧阁。”

“好。”

陈轩禾出了炼丹房,陆鼎双手枕头,躺在了长桌。

屋外风雨声依旧,加之丹炉的温暖,很是撩拨睡意。

陆鼎回想今日之事,睡意渐沉,可就在意识彻底沉坠深海前,他猛地又将双眼睁开了。

“如果我杀死的是妖物,那娘亲去哪里了?若是妖魔鸠占鹊巢,连侍女都被掏空了,那整个皇城内还有值得相信的人?”

哗哗哗!

一时风雨大作。

陆鼎仓惶起身,赤脚跑到门前,目光透过门缝,望向庭院,庭前的花儿在这秋末寒雨之中竟依旧花繁叶茂,鲜艳夺目。

总感觉这个世界不太真实。

他回到丹炉前,砸碎了脚旁的茶杯,拿瓷片儿在胳膊上划了一道,看着猩红鲜血流过手臂,痛觉尚存,他才又放心躺回桌上。

放心归放心,只是今夜恐怕难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