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江与雪，黑与白

指尖带来的香气似乎让他的身体一紧。

“你醉了。”

懵懵地，像做错了什么，苏梨收回手。好看的远山眉蹙着，桃花眼消沉，隐约透着难受。

喝醉了的女孩子最好接近了，不是吗？

“我、我先出去一趟。”

离了苏梨的牌桌骤然就没什么意思了。顾慕飞打牌杀起别人的狠戾程度陡然就跳出他的手腕。

两人的小动作早就被一旁坐庄的周一收入眼底，他有些得意地远看着：老顾，你这座以前闵财校园里难攀的冰山，也有今天。

近乎鬼祟地凑到顾慕飞的身侧，周一胳膊一肘，反搭在顾慕飞的平肩上，小声凑近耳边调侃道：

“……怎样，这苏梨苏学妹如何？‘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是你要的那个不是？

“别看她柔柔弱弱，她可是我们校研究院读建筑的院花呢，想不到吧？至今她还是单身。”

……梨花？

顾慕飞眼也不抬。

这个称呼倒和当事人很像，纯白里透着一点点野心红。

但她比花可活跳跳多了。

“苏学妹这么久没回来，老顾你确定不去瞧瞧？”

周一挤眉弄眼。兄弟之间没什么好遮掩的。

起身的动作竟慢得像有些犹豫，顾慕飞无声按了按周一的肩，像特别谢他，又像叮嘱他今晚都最好赶紧闭嘴。

顾慕飞起身便去寻找苏梨。

他是在整个套房外的大露台上找到苏梨的。露台探出夜色中起伏的闵秀山，夜风里飘落起小雪，苏梨的背影伶仃得像一艘飘得太远的舢板。

她一个人坐在冰蓝的无边泳池最边沿上，背影黑漆漆的，两只脚凌空地垂在泳池外。迎着夜风，她眼神却清明了好几分。

“苏梨——？”

顾慕飞大跨步上前。

回头，看到近乎于追上来的顾慕飞，苏梨的脸上却满是茫然惊讶：

“顾……”

回想起他奇怪的不喜欢，苏梨把“顾先生”这个称呼咽回到嘴里，又重新道：

“……慕飞，你怎么来了？”

“……你坐在泳池边做什么？”

显然，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误会，脚下放缓，脸色也瞬间又变得若无其事。

“……我在……看夜景？”

迷茫地，苏梨回答：

“刚才我有点头晕……我突然想看看江景——”

穿闵州而过的鹦鹉江夜景流光溢彩、纸醉金迷，确实是东南一绝，但——

从他们所站的山间别墅度假酒店望出去，闵州市中心就像地平线上一片耀眼的光斑，江水就像一条不起眼的蜿蜒黑丝带。

说着，顾慕飞已先伸出手：

“下雪了，别坐了，先下来。”

没有拒绝，苏梨扶住他伸出的手借力。泳池太滑，苏梨的高跟鞋骤然失衡——

他的动作怎么能这么快啊。

下一秒，顾慕飞就已一步跨上泳池，精准地用膝盖与怀抱护住她。手掌如铁箍般强势，却又迅速压制住，仅留一丝令人心惊的余威。

稳稳地怀住她的腰，他将向水面倾倒的绿裙梨花美人锁入怀中。

苏梨被他掌心瞬间迸发的力量吓了一跳。

呼吸……就像凝住。

可下一秒，他又像乍然清醒般松了力道。立刻游刃有余地收回那份爆发出的强烈主宰意志，他轻轻地将她温和拉起。

手牵着她，没头没脑般，顾慕飞突然说：

“你想看江景的话，我知道一个秘密的地点……你想去吗？”

等她坐上了顾慕飞的这辆哑光夜空蓝的Panamera Turbo S，轿车悄悄地从一排扁平的超跑中一骑绝尘，沿着山势顺流而下，最终，幽灵般地，他们划过这条滨江道。

真切地感受着真皮座椅的加热舒适感，苏梨还不敢相信事情的发展竟然如此顺利。

顾慕飞开起车来，又快又稳得像个职业司机。而苏梨坐在副驾驶，只眼看着窗外愈加纷扬的鹅毛大雪。

都市的夜景，就像小时候被夺去、摔碎的雪花水晶球一样美好……

手点在冰凉的玻璃上，苏梨心中的挣扎这才在黑暗的掩映下撕开一小角。

受人追捧的身份，没有后顾之忧的金钱，如果这些……她都天生拥有该多好啊。

今夜，她就像误入兔子洞的爱丽丝，在童话秘境中尽情享受；可梦醒时刻，她还是只能做回那只幻想着远走高飞的网中鸟。

真情？她有谈真情的位置吗？

眼角余光轻轻落在此时仿佛一意孤行般决绝驾驶着的顾慕飞，苏梨勾起嘴角。

我亲爱的兔子先生啊，请带我找到仙境的入口吧。

……

穿过冬夜的树影，车头猛地向下一沉，倾斜着停在铺着薄雪的宽阔码头。

车外，鹦鹉江漆黑幽深，货船如幽灵般掠过，霓虹破碎，汽笛悠远而飘渺。

这样的夜景，让苏梨觉得自己仿佛正站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之间。对面是虚荣，这边却是真实的情感。

她咀嚼着这乍然难得的安宁——

“这辆车不适合雪地。但我感觉，你会喜欢这里。”

终于，率先打破寂静，今晚第一次，顾慕飞莫名诚恳地开口：

“……你……喜欢么？”

苏梨没想到，顾慕飞一开口，竟会直接问她……喜欢不喜欢……这种纯粹关乎她的感受的问题。

她没想过。她喜欢不喜欢……重要吗？

“真的很美......”

下意识，她已经本能脱口。

但紧接着，她立刻后悔。

她深吸一口气：

“从这里看这座城……似乎与别处很不同。这是哪儿？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我以前，来过这里。”

不知是不是大雪影响，就连顾慕飞的嗓音，今晚一直冷静又干脆，此时苏梨听起来，竟都迟疑犹豫许多。

“……这里，曾是一座货仓，连带这片开阔入水的泊船码头。后来……”

沉思般，他沉沉地一顿。但紧接着，他就又迅速地紧接着说道：

“……一场大火。这里……已经被遗忘很久了。”

苏梨的心底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绞住了手指。她害怕听到那些千篇一律的悲情故事。

她屏息凝神，竟不知自己究竟在等待着什么，只怕下一秒他口中的话，会让他变得泯然众人。

顾慕飞却只轻轻地一笑。转而，他突然讲述起儿时在江滨曾发生过的一件趣事——虽然，不在这条江滨。他一张难近的冰山脸竟难得地浮现出几分遥遥回想的温柔之色。

看着顾慕飞的侧脸，衬着车窗外飘飞的大雪，映着他英俊的轮廓……苏梨的心头莫名一紧。

她无端地嫉妒起来。

他似乎什么都有，完美的家世、有爱的双亲。人生于他而言像一条随时起飞的跑道，而她却连登机牌都拿不到。

顾慕飞的暖光太盛。他出现得太突然，太特殊，让她原本定义清晰的、向上爬的世界像被晃散了边界。

……她有点演累了。

忽然，手机震动声闷闷响起。仿佛极不情愿地，顾慕飞从西服的怀里掏出手机，脸上的表情霎时就退还成寡情的模样。

他对苏梨低声说了句抱歉。默默地，他一人走下车接电话。

“喂。”

这语气丝毫不拖泥带水。

黑暗与大雪中，他走出得相当远。江畔阴影重叠，苏梨只能隐约地看到他宽阔后背的轮廓。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顾慕飞原本平展的眉头在黑暗中明显地一皱，似乎又回头瞥了眼正在车里静静凝视着江水、混沌深思着的苏梨。

他声音骤然冷沉：

“你自己看着办。”

冷冷丢出这句，他按断电话。仓促地塞回手机，他仿佛急着甩开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

一丝罕见的烦躁掠过他心头。

但当他再转回车内，他的脸色早已若无其事。

苏梨看着他的身影竟好像有些失落的变化，她不禁体谅地问：

“怎么？是不是我耽搁你重要的事了？要不——”

顾慕飞却只柔然轻声地说道：

“没事。一点琐事，已经安排好了。”

他此时的嗓音很柔软，对她饱含的歉意也……可为什么，他又像在轻轻推开一只船，回避般地把她推开？

眼看他就要开口，苏梨抢先道：

“慕飞，今天认识你，我很开心……谢谢你带我来看江景。”

她想，也许，就这一次，她可以慢一点，不再逼着自己立刻做出决定。

但当苏梨抬起头，再撩开耳畔的发丝，盈着水雾的双眼看向顾慕飞……

顾慕飞微微侧头，嘴角被大雪柔和的散光和一抹意味太深的微笑沾染。半晌，他都在凝视着黑漆漆的江面。

直到，他转回头，凝凝地看进她的心里：

“你喜欢就好。“

这眼神……专注、坚定，却又仿佛……如临深渊。

他——？

不再多想，唯恐迟疑片刻便会后悔，她莽撞地越过中控台，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