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疫情又要来了”,橘子站在我课桌前,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我趴在桌上,脸贴着冰凉的桌面,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教室里的暖气嗡嗡作响,混着前排同学翻书的声音,像某种催眠的白噪音。
“啊,是吗”,我含糊地应着,连头都没动一下。
“真的真的”,橘子急了,伸手晃我的胳膊,“一班好多人都请假回去了,别睡了,快听我说!”
“哦,好,说”,我勉强撑起脑袋,看见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窗外是十二月的天,阴沉沉的,玻璃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后来回想起来,那个冬天最鲜明的记忆竟是“冷”!
清晨六点半的教学楼,我们一个接一个排队下楼做核酸。每个人都裹着臃肿的羽绒服,口罩边缘凝着呼吸的白霜。
我站在西瓜后面,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混合着医用酒精的气息。
队伍挪动得很慢,有人小声背着《赤壁赋》,“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我最喜欢这句”,我拍了拍西瓜的背。
(我现在也是最喜欢这句)
“啥啊”,西瓜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
“没事,没听见就算了”,我挥了挥手示意没事。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西瓜笑着说,口罩遮住了她的脸,只剩下那双会笑的眼睛。
由于带着口罩大笑的缘故,她的眼镜片上有了一层薄薄的白气,睫毛上也有一层水雾。
“你听见了,你刚是故意的?”,我想摆出一副无语的表情,却突然想到我还带着口罩。
“对啊,我就是故意的”,西瓜大笑,她的眼镜片彻底被雾气覆盖,我甚至都看不见她那双会笑的眼睛。
“一班都回去了”,菠萝瞪着眼睛说。
“啥回去了”,我不解。
“他们回家了?全请假了?”,橘子跟着我说。
“不是不是,是全班都回去了,好像是发烧人太多了”,菠萝解释。
“啊!真的假的!”,我和橘子异口同声的说。
“真的真的”,菠萝顺势拍了下桌子。
“咋回事啊这,咱去问下苹果走”,我拉着菠萝就往外面走。
一班教室里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都在收拾自己的书包。
“哎,同学,你帮我喊一下朱心语行吗?”,我抓住一个准备出门的同学。
“朱心语”,“门口有人找你”,他在门口朝里面大喊。
“谢了谢了”,我说。
“没事”,同学摆摆手背着书包朝楼下走去。
我看着苹果从班里出来。
“我给你说,我们待会就回家啊”,苹果语气略显激动。
我还没问,她就说出来了。
“啊,我的妈呀!”,西瓜橘子菠萝同时惊讶。
“好了,不说了,我整理书包呢,一会我妈就来了”,苹果朝我们挥手。
“好吧,拜拜”,我也朝她挥挥手。
“居然真回家啊,太夸张了”,西瓜往班里走。
“我也觉得,为啥我不想回家,我回去肯定啥都不学”,橘子皱眉。
“我咋好害怕啊”,菠萝说。
“其实我也不想回家,我感觉在学校学习挺好的,虽然我也没咋学”,我扣着手。
(我们四个各说各的,没在一个频道上)
“给大家说个事,都收拾一下东西”,方块严肃的站在前面。
我的内心:别啊,我回去肯定就成天睡大觉,我需要有人监督我,我哭。
“等会咱们需要去实验楼上课,这周都在实验楼,你们也看到了吧,一班都回去了。回去好还是不好,你们自己应该也心知肚明,回去就是低效率!有人把手机开开,网课放着,自己睡大觉,睡一天,到学校还有人监督你,总比在家里强”,方块看着我们说。
我平常特别讨厌听她说话,感觉她很烦,这是为数不多喜欢听她说话的时刻。
我们被隔离在实验楼,没有老师上课,座位也是随便坐。
我坐在西瓜旁边,西瓜从书包里掏出一副扑克牌在我眼前晃了晃。
“反正自习”,她眨眨眼,“玩不玩?”
“你哪儿来的?”,我惊讶的说。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在我书包里”,西瓜又露出那排象征着开心的大牙。
“那把菠萝她们叫来四个人一起玩,咋样?”,我把扑克牌打开看了看。
“也是”,西瓜点了点头。
“咋了”,橘子和菠萝坐在我俩前面。
我和西瓜不说话,一直笑。
“你俩神着,咋了”,菠萝想看我俩在搞什么鬼。
橘子是动手派,一直晃我,“神神秘秘的,又干啥了?”
我和西瓜笑得更起劲了,说不出话来,只好把桌兜的扑克牌先拿出来。
“扑克牌,有啥好笑的”,菠萝接过扑克牌发出疑问。
“就是”,橘子附和,顺便还假装和我们保持距离。
菠萝被橘子的这一系列操作逗笑了,也加入我和西瓜的“傻笑团队”,这倒显得橘子有些不正常了。
那栋楼暖气不足,我们手上贴着暖宝宝打牌,手指冻得发红。
西瓜总是输,脸上贴满了纸条,一说话就簌簌地抖。偶尔有老师经过,我们就迅速把牌塞进抽屉,装模作样地摊开练习册。
等脚步声远了,菠萝总会第一个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
在实验楼上课的那段时间,吃午饭总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学校把我们被安排在最后一批用餐,空荡荡的餐厅里,只有我们班。
“最后一个吃饭,估计都没啥菜了,吃泡面走”,橘子拉着我。
“也是,走走走,都走”,我拉着西瓜,西瓜又拉着菠萝。
“吃火鸡面?”,西瓜说。
“都行都行,听你的,老大”,我们三个一起说。
西瓜又再一次露出她的大牙。
四个女孩面前各放着一碗火鸡面,辣得直吸气。
菠萝的眼泪鼻涕一起流,还是坚持往嘴里塞;橘子小口小口地吃,鼻尖很快沁出汗珠;我喝了大半瓶水,舌尖发麻,却莫名觉得畅快。
“你三个能干啥,这就辣的”,西瓜笑着捞了一筷子面。
我本想反驳些什么,却辣的说不出话,只好又喝了一口水。
“我爸明天来送东西”,西瓜突然说,“你们要带什么吗?”
我们像发现宝藏的探险家,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西瓜和橘子要了汉堡和奶茶,我和菠萝异口同声:“要一杯百香果!”
“要冷的”,菠萝补充。
“冷的!”,橘子不可思议的看着菠萝。
毕竟这还是在十二月的冬天。
“就是常温的”,我赶紧解释。
“好”,西瓜比了个OK的手势。
西瓜爸爸送来时,我们躲在楼梯间分赃。
塑料杯外壁凝着水珠,吸管戳下去,发出清脆的“啵”一声。
第一口下去我就僵住了。
“加冰的!”,我和菠萝瞪着眼睛说。
“可能我爸以为冷的就是加冰的意思吧”,西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没事没事,也能喝”,菠萝又喝了一口。
“也是,挺凉快的”,我也继续喝了一口。
十二月的寒风里,我和菠萝捧着冰凉的饮料,牙齿打颤却笑得停不下来。
菠萝喝得太急,太阳穴突突地疼,捂着脑袋蹲在地上;西瓜的奶茶洒了一点在围巾上,留下棕色的印子;我的百香果茶酸酸甜甜,冰碴在齿间咯吱作响。
(至于橘子这个时候在干嘛,我没有印象了,也许是在和苏苏一起?忘记了。。。)
那一刻的冷,清晰地刻在记忆里,像一枚透明的琥珀。
疫情严重,我们也回家了,带着一箱的书。
我的两个书包塞得满满当当:五三、笔记本、错题集,还有一本崭新的《高考必刷题》。
整理时雄心壮志,想着要“弯道超车”,成为大学霸,结果第一天就睡到了中午。
闹钟响了三次。
第一次我按掉了,梦见自己在解数学题;第二次我把它塞进枕头底下;第三次响完,房间里重归寂静,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斜斜地照在床上。
我猛地坐起来,抓过手机,中午12点!
两节数学课都已经结束了!
(后来我问我妈怎么没叫我,我妈说她以为我在认真学习,所以就没打扰我。)
课代表发消息问怎么没来上课。
我咬着指甲编借口:“不太舒服...”发完又心虚地补了个哭泣的表情。
窗外传来邻居家炒菜的声响,油锅“刺啦“一下,像极了我的良心在煎熬。
现在想来,那个冬天就像那杯加冰的百香果,明明是冷的,回忆起来却带着甜。
我们曾在清晨的寒风中排队做核酸,也曾在自习时偷偷打牌;被隔离的日子像一场意外的冒险,而回家后的懒散与谎言,则是成长最真实的注脚。
后来疫情结束了,我们回到了正常的课堂。
但偶尔路过实验楼,我还是会想起那几张拼在一起的课桌,想起火鸡面的辣,想起百香果茶的冰,想起四个女孩在冬天里呵出的白气,和口罩后面藏不住的笑。
西瓜的围巾一直没洗掉奶茶渍,菠萝说她后来再也没喝过冰饮,而我——
那本《高考必刷题》,直到毕业还是崭新的。
(我想起来了,橘子请假回家了,所以没有她)
哈哈哈
2022.12.27
我数学课没上,我睡过头了,我完蛋了。
2025.4.14
(没事,一节数学课而已,人生不会就此完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