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六斤

三叶和晶晶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但却很少聊天。我不明白,我经常嘲笑他们:你俩还算好朋友呢,啥也不说,算个屁,假朋友。

三叶总是淡淡的回答:真正的好朋友是不需要聊天来维持的。

我和三叶也认识很久了,但没有晶晶认识的久,在三叶的世界里,晶晶总是很重要,所以我很好奇晶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我,三叶也是我,而晶晶就是六斤。

最近一次的聊天,我说“在不,生日快乐啊”。

“大哥,还没到呢,我去了!”,不知道六斤是以何种心情发过来的消息。

“哦哦哦,是周五,记错了哈哈哈”,我专门翻了一遍日历,发现自己是真的记错了。

(不就差两天嘛,无伤大雅)

六斤,我的发小。

我妈每次提起六斤,总要翻出这段旧账:“这孩子小时候太坏了,差点用小锄头把你头给锄了,幸亏我看见得早。”

六斤就在旁边挠头,耳朵尖红得能滴出血来:“不可能吧......”

“太坏了吧你!”我扑过去掐他脖子,“居然想谋害我!”

他边躲边笑:“这其中必然有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呢?

我也不知道。

外公外婆家住在一座山上,傍山而依,依水而息,窗口便是望不尽的绿荫溪水。小时候一放寒暑假我就要去外公外婆家,而那座大山也承载了我太多太多的回忆。

小学我和六斤一起看《萌学园》,我俩都被里面的情节深深吸引了。

“蓝宝变成吸血鬼了,我不敢看了”,我把眼睛捂住。

“太胆小了吧,这有啥的”,他拍了拍我,“你再不看一会这集就没了”。

“这么快就要完了”,我把眼睛睁开,生怕错过一点情节。

过了一会,电视上出现了“大风车和休息一下,马上回来”,这样的字眼。

“为啥乌拉拉不复活了,她咋又变成木兰花花了”,我疑惑的说。

“我也不知道,应该后面会讲吧”,他拿着遥控器换到浙江卫视。

“好无聊,今天的萌学园应该没了,咱出去玩吧,别的也没啥看的了”,我抢过他手上的遥控器。

“行吧行吧”,他又把遥控器拿过来按下了电源键。

“咱俩挖个陷阱吧”,我拿着石块在地上凿来凿去。

“那咱去大路上凿走”,他在地上捡了很多尖石头。

我和六斤我们两个拿着尖石头在地上一直挖,一直挖。然后我们分别又把自己的脚放进去看看这个坑的大小怎么样,又捡了好多细树枝架在坑口,再铺上树叶,盖上土。

就这样,一个完美的陷阱,大功告成了。

“好了,完成了,谁会是这个倒霉蛋呢?”,六斤说。

“不知道,但我害怕我爷骂我”,我又往上面撒了一把土。

“先回家吧”,他拉着我就走。

后来这个陷阱呢,被我外婆踩中了,但因为坑口太小,所以并没有人受伤,不过我被我妈用言语警告了一顿。

五年级的时候我和六斤都迷上了旋风少女,我们经常笑方廷皓的大背头,学戚百草的旋风三连踢。

夏天到处都是蝉鸣声,树叶也被风吹得刷刷响。

六斤家院子有一面石块墙,我经常想从那面墙爬到他家去,但从来都没成功过。

“喂,你干嘛呢”,六斤站在我后面。

“我想从这儿翻过去,以后就不用走你家大门了”,我趴在墙上说。

“你要当贼啊”,他加重了语气,“让我也试试”。

六斤也趴在墙上往上爬,但最终也以失败告终。

“哈哈哈你也翻不过去”,我坐在地上撕着叶子。

六斤无语。

后来呢,我们用了一整个暑假才翻过那面墙,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走过他家的大门。

墙是翻上去了,但能从墙上跳下去才是真本事。

“咱俩现在是能翻过去了”,我坐在墙沿说。

“对啊”,六斤坐在我旁边。

“你敢从这儿跳下去不”,我向远处扔了一块石头。

“我不敢,你敢?”,他也扔了一块石头。

“我当然不敢了,但是你肯定敢,你想象一下下面有你最重要的朋友和亲人在等你,他们都在说快跳啊,快跳啊”,我讲了一个故事,试图给六斤洗脑。

“你神经病啊你,还想诱导我跳下去,我又不傻”,六斤假装推了我一把。

“跳下去再给我摔骨折了着”,他又说。

“不会的不会的,你想想你都能爬上来,那肯定就能跳下去,这说明了啥?跳下去肯定没事,这又没多高”,我一本正经的忽悠他。

“这还没多高,那你跳,你先跳,然后我就跳”,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快跳。

“我不敢”,我说。

“你不敢你让我跳?你疯了”,六斤说,“不过我以后长大了肯定敢”。

“那就以后再说吧”,我站起来从他家大门走出去。

“拜拜”,他朝我挥手。

“拜拜”,我朝他扔了一把叶子立马就跑。

距离那个夏天已经过去九年了,现在六斤已经敢从那个墙沿跳下去了,但我还是不敢。

我们之间有一个暗号,布谷。

我每次去找他玩的时候,我就会在他家的院子后面大声喊布谷,布谷,他听到就会出来。

其实最开始我们的暗号是“天天有喜,人间有爱”,但是呢字太多了,每次要喊很多遍,而且大人也总会笑我们。

(天天有喜,人间有爱。这个暗号的来源是我当时喜欢的看的一部电视剧,就是穆婷婷演的九妹那个)

冬天里,我和六斤最大的乐趣就是捕鸟和堆雪人。

“布谷,布谷”六斤在我家院墙外学鸟叫。

我赶紧扔下作业跑出去:“布谷布谷,怎么了?”

“你爷爷要去我家捕鸟了,快点!”他急得直跺脚,一把拽住我的袖子就往外跑。

院子里积雪还没扫,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冲。突然,六斤脚下一滑,连带我也摔了个四仰八叉,我躺在雪地里笑得直打滚,棉裤都湿透了。

“别笑了!”他红着脸拽我,“再晚鸟都飞了!”

到了他家后院,六斤从柴房搬出准备好的工具:一个破竹筛,一根长绳,还有一把秕谷。我们学着闰土的法子,在雪地上扫出一块空地,支起竹筛,撒上谷子。

“轻点”,六斤压低声音,“鸟精着呢”。

我们趴在木板后面,攥着绳子的一头。雪花落在鼻尖上,凉丝丝的。等了快一个钟头,终于有只麻雀蹦蹦跳跳地靠近。

“拉!”六斤猛地一拽。

竹筛扣下的瞬间,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几片羽毛在空中打转。

“都怪你,”六斤撇嘴,“笑太大声了”。

我抓起雪团砸他:“明明是你手慢!”

后来我们堆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用石头当眼睛,树枝做鼻子,要多丑有多丑。

“我以前在书上看过,说在雪地表面撒一层白糖,然后滚成一个雪球,就可以吃”,六斤在地上抓起一把雪。

“那我问我外婆要袋白糖,你等下我”,我撒腿就往回跑。

“外婆,白糖在哪放着呢,我想喝糖水”,我气喘吁吁的说。

“在这呢,怎么突然要喝糖水?”,外婆从柜子里拿出白糖递给我。

“哎呀就想喝了”,我拿着白糖转头就走。

“不倒水怎么喝,你干啥去啊”,外婆的声音在后面越来越远。

我听到了,但我没有回答,只顾着往前跑。

“我来了”,我连带白糖一起躺在雪地上。

“跑的还挺快的”,六斤拿过我手上的白糖往雪地上撒。

我看着他把表面那层夹杂着白糖的雪慢慢聚在一起,形成雪球。

“当当当当,好了,糖雪球好了”,他拿着手上的雪球朝我炫耀。

“你尝尝怎么样?”,我看着他脏不唧唧的手说。

“还行,甜甜的,冰冰的”,他咬了一口那个糖雪球。

“你吃吗?我给你也再做一个”,他拿着白糖说。

“我不吃我不吃,我太冷了,吃不了”,我连忙朝他摆摆手。

“好吧”,他听到我这么说也只好就此作罢。

糖雪球这件事突然让我想到了夏天的“冰淇淋”。

小学的我常常怀揣着当大厨的梦想,有人送了我一本菜谱,我便天天照着菜谱上做饭。

我做了乱七八糟的饭,但都不咋地好吃,我总是忽悠我外婆让她尝尝。我外婆总是尝完以后说:“做的还不错,给家里的猪也尝尝吧”。

后来我总是执着于给猪做饭,一顿又一顿。

我曾经做过一个冰淇淋,就是用一个纸杯,底下放西瓜块和西瓜汁,然后放进冰箱冻一晚上。

第二天,把冻好的西瓜冰棒取出来,然后在上面倒上核桃奶,继续放进冰箱冻一个晚上。

第三天,双拼冰棒就大功告成了!一半是西瓜味,一半是核桃味。

我迫不及待的把我做好的双拼冰棒拿给六斤尝,“布谷布谷”。

“布谷布谷,怎么了”,六斤跑过来说。

“你看我做的双拼冰棒,你快尝尝,送给你”,我把纸杯放在他手上。

“该不会很难吃吧”,他看着纸杯里的冰淇淋皱眉。

“怎么可能,我给你介绍下,上面的是核桃味,下面是西瓜味”,我边说边示意他尝尝。

“感觉还不错”,他咬了一口说。

“看吧,我就说我是大厨吧”,我得意洋洋的拍了拍他。

(就在这儿,发生了极其尴尬的一幕!)

六斤又咬了一口西瓜味的,结果发现里面有条已经冻死的蛆。

我也看到了,此时场面有点尴尬,“那啥,我先回去了,我家饭可能好了”,我说完就跑了。

(有点尴尬哈,sorry六斤)

我们之间发生过最大的一次矛盾是在六年级的冬天。

我可能忘了年少的样子,但我始终记得那个冬天,我和他跪在雪地里,只为祈求雪可以下的大一点,再大一点。

“待会我们跟着他们去那座山上吧”,我推了推他的胳膊。

“行,但是田家那个人说不让我们跟着去,说里面有狼”,他露出担忧的表情。

“没事,说不定我们还能捡到小狼崽呢”,我开心的跳起来。

“狼妈妈发现孩子不见了,会循着气味来找你的”,他拉着我的胳膊。

“不会的,我把它带回我家那边不就好了吗,它又不会找过来”,我得意的说。

“你有点自私了”,他说。

(后来我才知道,是他以为我俩捡到了一只小狼后我要占为已有,但我想的是一人一只,不是我要占为已有!)

我觉得六斤说这句话莫名其妙的,我不解。

“我不去了,我要回家”,我转头就跑。

跑回家后,我越想越气,六斤凭什么说我自私!于是我拿着我外公的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你才是自私鬼!”

整个下午我俩一句话也没说。

等我再次看到我外公手机时,我看到上面有一条来自六斤的短信“对不起,出来玩吧”。

我立马跑去他家找他,发现他已经下街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直接就哭了,哭的特别崩溃,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出来。

我哭是因为这个寒假我和六斤就不能再玩了,他下街去亲戚家玩,要一直到开学才回来,但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要回家上学了。

前几天六斤和我说:“我三爷让我下街去他家玩几天”。

我不想让六斤走,但我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我不想去,我想着我要是去了,就没人陪你玩了”,他又说。

我依旧没说话,只是想哭。

直到今天,我也觉得我不该赌气跑回家,不该赌气发那条消息,原来我才是自私鬼。

我常常害怕遗忘,于是总爱反复重温那些旧时光,仿佛这样就能让记忆褪色得慢一些。

我和六斤的故事,都藏在老家的山野间:

我们曾一起在山上捡松果,也曾坐在陡峭的树上聊天,结果被找来的大人骂得狗血淋头;曾坐在树杈上啃西瓜;也曾尝遍二十几种树叶的滋味,最后发现只有桑叶勉强能入口;曾在冬天玩打水仗,也曾用泥巴垒房子,还没干透就被一场雨浇成了沼泽。

那些画面至今鲜活:

铺满枯叶的滑坡被我们溜得发亮,枯树枝上挂满用麻线串起的松果;风一吹就像古怪的风铃;通往田家的雪路上,两排小脚印总是歪歪扭扭地并行;玩飞花令时,我每次都会输给六斤。

(我不服,所以我后来背了好多能玩飞花令的诗句,背了一晚上,终于赢了)

记不清一起看过多少届春晚,只记得每当零点钟声响起,漫山遍野的烟花就会照亮我们冻得通红的脸。

今天是2025年,是蛇年。

我总会想到熊出没里熊二说的“熊大,这都走到蛇年了”,是的,这次是真的走到蛇年了。

我总会感慨时间过得真的太快了。

在除夕那天我发了好多消息给六斤,六斤并没有回我,我想着大概在忙吧。

11:59

我在聊天框里编辑好新年快乐这四个字,等待着零点钟声的到来。

12:00

时间刚到,我准备按下发送键,却看到聊天框里弹出一大段话:

“今天又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记得我们以前每一年的这一天都是寄于了咱俩满满的期待,我们会看春晚,玩扑克牌,一起聊天。就像你常说的时间过得太快了,这下真的走到蛇年了,后来的我们也会因为很多因素不能经常在一起过年,但是神河会一直是你的避风港。不要忘了旬阳,不要忘了神河,不要忘了我,那就祝王豆月在新的一年里越来越美,越来越瘦,头发越来越多(真心的),也祝我们能一直当好朋友!”

我看着六斤发过来的消息,特别想哭。

(我是个很矫情的人,谢谢)

我删掉了聊天框里的新年快乐,也编辑了一段话:

“新年快乐!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我明明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为什么见到面却总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切都恍恍惚惚的,而今年也是真的走到蛇年了。就像你说的,过年一直都是我们所期待的,一直都是,我不会忘了旬阳,忘了神河的,那个地方有我们共同的回忆,很多很多~记忆最深刻最有感触的地方和人怎么能忘记,新的一年也祝你羽毛球越打越好,一定会进入校队的!我们一直都会是好朋友的,明年的今天我们会坐在一起彼此道一声新年快乐~

最后我想喊你刘晶,祝你新年快乐啊!”

(其实六斤就是刘晶的谐音)

我们会一直都是好朋友的,永远。

最后是一些我以前写的故事和一些想说的话:

每次一想到老家的那座山,总是会想到一起度过的时光。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翻墙,打架,捕鸟,吃雪…仿佛这辈子的傻事都被我们干光了。我们像两个野孩子,在山上尝遍各种树叶的滋味,从土坡上滑下来摔破裤子,用泥巴盖房子,拿松果当宝贝。现在想来,那些被大人追着骂的午后,竟是生命里最明亮的时光。

说到底还是很幸运,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发小,他愿意陪我看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愿意和我一起玩泥巴;愿意和我去学戚百草的踢腿;愿意和我一起养一只名叫“胜意”的乌龟,愿意和我一起去救助受伤的小猫,愿意在深冬陪我打水仗,浇得浑身湿透还哈哈大笑。

疫情那年回不了老家,他在手机里说:“我最怕你不回来”,这句话让我对着屏幕掉了好久眼泪。我们之间总有种默契,就像黑夜里散步时,他会不动声色地让我走在内侧,自己挡着来往的车灯。哦,对了,他替我背了好多次黑锅了,我深感惭愧。

(我不是捣蛋鬼,我是无意的!还有就是!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和他做好朋友是我的荣幸!)

最近打算把这些故事写成书,他总抱怨我写信太少,那这次干脆就写个够吧。十八年太长了,长到有些细节开始模糊,但有些瞬间永远新鲜——比如他翻墙时蹭破的膝盖,比如我们一起看《旋风少女》时疯狂的大笑,比如那个雪夜里,两个傻子并排躺在山坡上,说要做一辈子好朋友。

其实我已经忘记是第几次一起过年,一起看春晚了,只记得每次都很开心。一起去过竹林,还去过一个很像“熊出没”中的山林,走过黑漆漆的雪路,给树上挂满“未知名”的东西,暂且先认为是松果吧,还见过一只超~大号的蜗牛,总之一起玩过见过很多很多奇怪的东西,一起去过好多地方,放过好多次烟花。就像少年鲁迅和闰土般的友谊,但庆幸的是我们之间并没有那层厚厚的障壁。

小时候总觉得小县城的生活枯燥又乏味,但现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灯火可亲,家人闲坐,朋友久伴,却成了我心中最向往的生活。

最后,不管你在何处,我们一直都会是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