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翌日,天色蒙蒙亮,杜纤云便掀开纱帐,困倦地叫道:“桃花,彩云……”

不一会儿,众多婢女围在身后,各色金银首饰托在手中,“郡主,这个云凤纹金簪精致极了!”

“这个蝴蝶流苏簪更配郡主今日的彩蝶簇锦裙……”

……

“好啦!”

杜纤云今日起了个大早,止不住的打哈欠,好困,可是为了见鹤之哥哥,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她望着铜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思索片刻,“这些首饰都拿走,鹤之哥哥喜欢素点的。”

“还是素净一些好。”

她换了一身素雅的青荷碧纹裙。

一直到房里的茶换了两盏,杜纤云靠在黄花梨木交椅上,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鹤之哥哥最是守时,寅时正卯从未错过片刻。

自己借父亲名义约他来府中相见,为何迟迟还未到?

今日怎么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杜纤云不断绞着手中的绣帕,想起昨日穆青所言,是不是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对鹤之哥哥做了什么?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

此刻,房门前出现了一人的身影。

“鹤之哥哥!”杜纤云喜出望外。

她兴奋地起身,只是未待她走近,远远的,男子脸上的神情竟令她愣在了原地。

两人相识将近十年,她从未见过鹤之哥哥这副表情,心痛,冷漠,失望……

她莫名地慌乱起来。

林鹤之不远不近地站着,似乎并不打算坐下,他沉沉开口道:“果然是郡主要见我。荣亲王当下忙于朝政,怎么会有工夫来找我这闲人喝茶?”

他冷漠的口气与杜纤云从前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的鹤之哥哥判若两人。

杜纤云瞧见他并无受伤,稍稍放下了心。

她小心问道:“鹤之哥哥,这些时日恐怕有歹人要加害于你,你不如留在王府小住几日可好?”

再过几天,就是她的及笄日了。

杜纤云想到这里,紧张又羞涩,怯生生地看着林鹤之。

闻言,林鹤之看了一眼院外严阵以待的精兵们,这荣亲王府哪里像什么王府,俨然一副重兵把守的营帐。

短短几个月,陛下病重,荣亲王竟毫不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越来越大胆。

看来京都果然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有劳郡主挂心,我林某人人微言轻,何人要加害于我?倒是荣亲王操劳国家大事,怕是容不得旁人在此小住。”

他的话里,绵中带刺。

从前他只觉得父亲野心勃勃,祸不及子女,杜纤云只是自己看着长大,天真烂漫的小妹妹。

如今看来,自己当真是错了。

一时,林鹤之只觉得心中悲痛万分。

“鹤之哥哥……”

杜纤云不安地走上前,她像往常般撒娇,“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怪我昨日没去国子监参加诗会?”

她从袖口拿出昨日的诗,“你看,这是我写的诗!”

杜纤云如同一个讨要奖赏的孩子,脸上堆满了笑意,双手把诗句举到林鹤之的面前。

林鹤之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冷冷地看着眼前讨好自己的少女。

以往他只觉得这个小妹妹性格可爱,不忍心拂她的心意。

可如今,他只扫了一眼,便将她的双手推开,“这是住在城南老庙的宋炆所做……”

“他的诗风我一看便知。”

杜纤云眼神瞬间变得凌乱,眼底写满了惊慌与无措。

“做诗的人都有这么几分傲骨,国子监的人很少会卖自己的诗,索性你便从外面寻些赴京待考的儒生们,为你做诗。”

“长此以往,你与这些考生十分相熟,便再无顾忌。可你不知道,我早就在他们的考卷上读过他们的文章,诗句……”

没想到,鹤之哥哥竟然都知道……

杜纤云怔然咬住下唇,“鹤之哥哥……”

这些年她每次在诗会上拿别人的诗大出风头,都只是为了让鹤之哥哥高看自己几眼。

因为,鹤之哥哥最爱作诗,只有这样,他才会用欣赏的目光看向自己。

就如同半个月前他看向顾惜文的眼神。

可现在……

林鹤之眼神满是深深的失望,“诗词不通又怎样?娇惯任性又如何?哪怕你的父亲野心勃勃,我也从未因此轻看你。”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透着难以言说的哀伤,“我从你六岁时,便教你读书识字,我家妹妹早夭,便把你当做我的亲妹妹来看待,而今已经快十年了。”

“你的字已经练得十分好了。”

林鹤之缓缓道,吐出的话令杜纤云如坠冰窟。

“你到底对顾家小姐做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杜纤云瞳孔猛地一缩,脚步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

“你……你说,你说什么?!”

鹤之哥哥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她的手不易觉察地颤抖起来,鬓边冒出冷汗,不,她绝对不能让鹤之哥哥知道她做了什么?

依鹤之哥哥端正的品行,他不会再想看自己一眼的……

她开口辩解道:“什么顾家小姐,你在说什么,我不认得此人!”

不止是杜纤云,房梁上的穆青也吃了一惊,这件事,知道的人都已经被灭了口,这林鹤之怎么会知道的?

“半个月前,在诗会上压你一头的顾家小姐顾惜文!”

林鹤之双眼微眯,大声质问道,“你当不识得此人?”

他继续逼问道:“我虽被人称作书呆子,可并非痴傻之人,这京中除了你,谁还能模仿我?”

杜纤云急了,答道:“能模仿你字迹的人,不止我!”

终于,林鹤之直直地对上杜纤云略显惊慌的眼神。

“我从未说模仿的是字迹……”

“果然是你,假冒我之名将人约了出来。”

一语未了,仿佛尘埃落定。

铺天盖地的慌乱随之而来,林鹤之痛心而决绝的眼神,令杜纤云恨不得逃离。

她的声音颤抖而破碎,“不,不是,不是我!”

她手抖得厉害,却紧紧得扯上了林鹤之灰青色的衣袖,不断摇头,眼神满是哀求与无助,“真的不是我,我根本不认得她……”

从前若是对他扯谎,她再自然不过,可这几日的梦魇,淮安王的回京,还有眼前之人痛心的眼神……

她自己也失去了主张。

此刻的她,如同惊弓之鸟,又惊又怕,怕事情败露,被人报复,最重要是,怕贺之哥哥厌弃她。

这就是真实的她,一贯狐假虎威,张牙舞爪,可最是胆小怕事,卑劣不堪。

同他心目中那些性情姣好,温婉娴静的女子没有半点干系。

她一定不能承认。

林鹤之慢慢地将她的手扯下,坚定且有力。

到如今,她竟然还不知悔改,意图隐瞒。

杜纤云的指间发白,死死不放开衣袖,可终究似流沙般从指间抽去。

林鹤之面色竟然沉静了下来,他决绝地念了一首诗。

“杨子江头杨柳青,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这首诗,杜纤云读过的。

他教给自己的时候,曾说过,与友人别,缘分已尽。

“不,鹤之哥哥,你听我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杜纤云上前去,却再也抓不到林鹤之飞起的衣角。

他再没看自己一眼,再听自己一句辩解,阔步离开。

从前,自己骗他作诗,他都装作不知,为何现在如此狠心?

难道是因为他真的心悦那个顾惜文!

杜纤云追赶着,迈过垂花门,一个端着茶盏的丫鬟始料未及,手中盛着滚烫茶水的茶盏径直洒向了她的臂膀,“啊!郡主!”

霎时手臂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接着是火辣辣的痛楚袭来,眼前男子灰青色的背影也渐渐消失。

这痛楚直蔓延到心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烫的太疼,紧接着,夺眶而出的是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

她已经好久没流过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