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偏厅的暮色尚未散尽,盐务司的青石台阶已覆满晨露。
周瑶捏着袖口新绣的银线海藻纹,看那十二道鎏金铜门次第洞开。
官员们鱼贯而入时,她故意将裙裾扫过李承蟒袍下摆,青金石坠的禁步撞得他腰间鱼袋叮当响。
“三皇子到——”
殷睿踩着漏刻最后一滴水珠踏入门槛,鸦青官袍上暗绣的云雷纹在穿堂风里若隐若现。
他腰间缀着的琉璃盐罐随步伐轻晃,细碎晶光泼洒在青砖上,惊得户部老尚书猛揉昏花老眼。
“此乃赵氏盐坊呈上的证物。”李承突然掀开红绸,灰褐盐粒倾泻在紫檀案几上。
盐司主簿刚沾了点尝,立刻掐着脖子干呕,喉间泛起青紫淤痕。
满堂哗然中,殷睿慢条斯理解开琉璃罐金丝扣。
雪色精盐如月光倾泻,在青玉盘上堆出个微缩盐山。
刑部侍郎的银匙刚触到盐尖,突然瞪圆眼睛:“这咸鲜里竟有松露香!”
“赵氏盐坊私藏毒盐是真。”殷睿指尖轻叩盐山,碎落的盐粒竟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虹光,“但诸位可曾见过能随时辰变味的盐?辰时添梅香,午时转竹韵——这才是《盐铁论》里失传的‘九转天晶’。”
赵恒突然撞翻案几扑来,镶着东珠的护甲直插盐罐。
殷睿不闪不避,任他抢过琉璃罐狠砸地面。
火焰轰然窜起三尺,青烟在半空凝成“御赐”两个篆字,惊得御史大夫打翻茶盏,碧螺春在奏折上洇出个歪斜的“盐”字。
“这般脆弱的盐罐...”李承蟒靴碾过满地碎琉璃,金线云纹突然绷断三根,“如何配呈御前?”
周瑶突然从梁柱阴影里转出来,石榴红披帛扫过李承惨白的脸。
她捧着的鎏金盐罐上,海肠虫浮雕正叼着半片带血渍的鎏金牌符。“三皇子特意用淬火琉璃做了内外双胆。”她指尖轻弹罐身,里层盐晶立刻泛起涟漪状的七彩光晕。
李承抚着玉扳指的手骤然收紧,翡翠浮雕的蟒首竟渗出暗红血珠。
殷睿忽然按住他颤抖的腕骨,袖中暗藏的墨鱼汁顺着相触的皮肤渗入对方掌心:“主事大人可闻过砒霜遇热会泛出杏仁香?”
暮色漫进盐司大堂时,信鸽银链的碎光掠过李承抽搐的嘴角。
他藏在袖中的玉扳指已然裂开细纹,海棠花形的暗格里,半凝固的毒液正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蚀出个扭曲的“周”字。
李承指缝渗出的毒液在青砖上嘶嘶作响,殷睿的鸦青衣摆突然扫过那滩暗红。
墨鱼汁混着毒血在砖缝里洇开,竟凝成半幅残缺的漕运路线图。
“永济渠往洛阳的第三道闸口,”殷睿靴尖点在图中的朱砂标记上,琉璃盐罐碎片不知何时在他掌心拼成个精巧的罗盘,“上月有艘盐船沉在此处,捞上来三十七具尸体——咽喉处的青紫淤痕,与赵主簿方才的症状倒是相似。”
周瑶突然掀开鎏金盐罐的珊瑚顶盖,海肠虫浮雕口中含着的半片鎂金牌符“当啷”坠地。
她绣着金线鲛绡的翘头履踩住牌符,鞋尖缀着的东珠正对着李承抽搐的嘴角:“三日前西市新开的八珍阁,掌柜的腰间也挂着这种鎏金鱼袋呢。”
刑部侍郎捡起的银匙突然在指尖转了个花,匙柄暗藏的银针猝然扎进紫檀案几。
原本灰褐的毒盐遇着银针,竟泛起与李承玉扳指如出一辙的孔雀绿幽光。
“够了!”李承蟒袍袖口炸开三寸金线,碎成齑粉的玉扳指随袖风卷向周瑶面门。
殷睿腰间琉璃碎片突然折射出七道虹光,将毒粉凝在半空凝成个扭曲的“李”字。
身着靛青缎面长衫的周远恰在此时跨过门槛,怀中账册的洒金纸页簌簌翻动,停在一页盖着周氏商行朱砂印的货单上。“上月从波斯来的三十船岩盐,”他枯瘦手指点在货单边缘的鲛人纹水印,“可是经李主事侄儿牵线才进的漕运。”
满堂烛火突然同时摇曳,周瑶石榴红披帛扫过的梁柱阴影里,竟显出个用盐粒绘成的洛阳城微缩图。
图中永济渠的位置,七颗东珠正泛着与毒盐相同的幽光。
李承蟒靴碾碎两颗东珠,镶着翡翠的护甲却突然被盐粒卡住机关。
他正要发作,忽见御史大夫捧着的那方洇湿奏折上,“盐”字水痕竟在烛火下显出行小楷——正是他三日前写给户部尚书的密信片段。
暮色彻底吞没盐司大堂时,李承腰间的鎏金鱼袋突然自行崩解。
十二片金箔落在地上,拼出的永昌商会徽记还未成型,就被穿堂风卷入门外的夜色。
殷睿拾起最后一片金箔时,指尖沾到的松香忽然在鼻尖凝成缕细线——这是预知画面里永昌商会特制密函的火漆气味。
他望着李承消失在朱雀大街的背影,袖中琉璃碎片突然映出更夫将敲三更的虚影。
周瑶扯下半幅石榴红披帛裹住残存的毒盐,帛上银线绣着的海藻纹遇毒竟变成鸢尾紫。
她将毒盐包掷向院中古槐,惊起的三只信鸽爪间银链闪烁,在月光下拼出半阙《盐铁论》的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