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星池跪在溽热的梅雨里,准考证碎片粘在父亲43码拖鞋印上,像群死去的白蝶。母亲留下的青瓷针盒在裤袋发烫——那里藏着十二根银针,针尾刻着「西塘顾氏」的徽记,此刻正抵着他突突跳动的股动脉。
墙上的老式挂钟突然卡住,秒针颤抖着停在三年前母亲咽气的时刻。父亲邵秉文正用不锈钢酒壶敲击门框,那节奏与殡仪馆钉棺声严丝合缝。
“小赤佬还敢藏钱?“酒气喷在后颈的瞬间,邵星池摸到书包夹层里的蚕丝帕。水波纹苏绣的经纬间凝着褐色血渍,母亲临终前咬破手指画的箭头,依然固执地指向北方。
七岁夏天的老宅阁楼,月光从老虎窗斜切而入,将绣绷裁成阴阳两界。母亲总在寅时起身,象牙白的指尖掠过丝帛,惊起露水般的寒芒。绷架上《运河十景》已绣到第三幅,通运桥的潮信纹在她针下翻涌。
“顾家绣娘分三脉,“母亲突然咳嗽,枇杷膏的苦味在绣线间漫开,“你外祖这一支擅水路纹,针法里藏着漕运暗语。“她将劈成1/64的丝线递来,月光穿过近乎透明的丝缕,在地上织出星图似的投影。
那件未完成的嫁衣永远停在了「月落西塘」。父亲被警车带走那夜,母亲攥着银针刺破掌心:“记住,顾家人宁可断线,不能断骨。“血珠坠在潮信纹上,化作永不褪色的朱砂标记。
邵星池突然低笑出声。他当着父亲的面,将血帕覆在脸上深吸——二十年陈腐的绣线霉味混着血腥,在鼻腔炸开记忆的引信。
“爸,您看。“他抖开帕子,水波纹在月光下泛起磷火般的青,“当年您举报顾家作坊走私丝帛时,见过这种双面异色绣吗?“暗纹随角度变换,竟显出「漕帮」二字篆书。
不锈钢酒壶当啷坠地。趁父亲瞳孔震颤的刹那,邵星池撞开霉湿的木门。巷口白玉兰正在坠地,花瓣擦过脖颈时,他想起母亲常说的:苏绣收针要「藏风于水」。
K1024次列车冲破雨幕,邵星池在洗手间解开衬衫。镜中少年脊背浮起淡青纹路——母亲用艾草汁刺的护身符,八组数字在水波纹间若隐若现。
指尖抚过第三根肋骨处的刺青,突然触电般缩回。那里烫得惊人,仿佛母亲临终塞给他的绣花针正在血脉中游走。
“北京南站到了。“广播响起的刹那,青瓷针盒发出蜂鸣。车窗映出他的脸,与绣谱扉页的照片重叠成双重曝光。泛黄的「1987年运河绣品交流会留念」字样下,母亲身旁站着个拿旱烟袋的男人,侧脸与列车员惊人相似。
邵星池攥紧拉杆箱回到座位。前排民工正用运河地图包韭菜包子,后排网红对着补光灯调整假睫毛。他打开针盒,十二枚银针排列成北斗,第七根针尖突然指向斜对角的老者——那人膝头摊开的《北京晚报》,头条正是「非遗传承人失踪谜案」。
当列车驶过燃灯佛舍利塔时,血帕上的箭头突然转向。邵星池摸到座椅夹缝里有枚缠着绣线的铜钱,线头延伸至车厢连接处,消失在某个穿盘扣布鞋的衣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