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西市鬼街飘着腥膻气，陆九川蹲在牌楼阴影里往脸上抹锅底灰，粗布短打前襟别着三根鸡毛——这是黑市药贩的暗号。他怀里揣着半块霉变的茯苓，那是从九皇子府地窖顺来的，霉斑纹路恰似盐引残片的缺角。
牌楼石柱上钉着块蛀空的榆木板，歪歪扭扭刻着“亥时开市，鸡鸣收摊”，第三道划痕里嵌着粒胡椒，被夜风卷着扑进陆九川鼻孔。他猛打了个喷嚏，惊得檐角蝙蝠乱窜，暗处忽亮起盏气死风灯，灯笼纸补丁用的是户部废账本，朱砂批红的“盐”字缺了半边。
“客官求药问诊？”豁牙老叟提着灯晃过来，羊皮袄袖口油亮得能照人。陆九川抖开茯苓露出霉斑，拇指在边缘一刮：“寻个能治陈年烂疮的方子。”老叟眼珠在霉斑上转了三圈，灯柄突然往地砖缝一插，青石板“咔嗒”翻开，腥臭热气直冲面门。
地道石阶积着层黏腻黑垢，陆九川靴底打滑差点栽跟头，忙扶住墙却摸到满手滑腻——墙缝里长着层肉灵芝，菌盖纹路竟与户部官印暗合。拐角处蹲着个兜售虎骨酒的疤脸汉子，酒坛封泥印着都察院的獬豸纹，坛底黏着星点靛蓝漆屑。
“正宗的辽东虎骨！”疤脸汉子拍开泥封，酒液里泡着截驴蹄子，蹄铁上铜钉缺了三颗。陆九川摸出半块芝麻糖扔进酒坛，糖块遇酒“滋滋”冒泡：“老哥这虎骨泡的是砒霜酒？治疮没准儿管用。”汉子脸色骤变，抄起板凳要砸，板凳腿却“咔嚓”断裂——蛀空的木芯里爬出条百足虫，虫腹鼓胀处裂着道细缝。
裴照雪立在鬼街对角茶楼二层，支摘窗隙间银针寒光微闪。他袖中《金匮要略》书页间夹着张盐引拓片，拓印边缘霉斑与陆九川怀中茯苓纹路严丝合缝。茶博士端来盏雨前龙井，杯底沉着片当归，叶脉纹路拼出个歪扭的“乙”字。
黑市深处传来铁器相击声，陆九川循声摸到间打铁铺。炉膛炭火映着满墙兵刃，一柄断剑斜插在废铁堆里，剑柄缠的辽东军袄布条褪成灰白。铁匠抡锤砸向烧红的犁头，火星子溅到陆九川裤脚，焦糊味里混着硫磺气——与九皇子府地窖酒瓮如出一辙。
“客官打点什么？”铁匠声如破锣，缺了食指的右手握锤稳如磐石。陆九川掏出断剑拓片抖了抖：“照这个纹路打把剔骨刀，刀刃要淬辽东白矾水。”铁匠眼角抽搐，铁锤突然转向陆九川面门，却被他反手用拓片挡住——羊皮纸遇热显出暗纹，剑格处“天佑裴氏”的篆文被火光照得纤毫毕现。
茶楼下的馄饨摊突然掀了桌子，滚汤泼湿青石板，蒸腾白雾里冲出个戴斗笠的汉子。裴照雪银针脱手钉住飘起的帐幔，幔布补丁处漏出星点靛蓝——斗笠汉子后颈刺青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形如麻绳勒出的“七”字。茶博士提着铜壶添水，壶嘴对准裴照雪后心，水流却突然转向浇灭火盆——水中混着砒霜末，遇炭火“噼啪”炸响。
陆九川趁机滚进铁匠铺后院，满地黄铜碎屑里埋着半截断剑，刃口锈迹被硫磺熏成靛蓝。他抄起断剑往铁砧上一磕，剑身“嗡”地颤出个盐引状的凹痕。铁匠追进来举锤便砸，陆九川反手抛出茯苓，霉斑正粘在铁匠鼻尖：“老哥这鼻炎，得用九蒸九晒的辽东参治！”
裴照雪袖中银针连发三枚，钉住茶博士的袖口、裤管和发髻。斗笠汉子趁机翻窗逃窜，腰间蹀躞带崩开两环，滚出颗蜡丸。裴照雪脚尖挑起蜡丸，指腹一搓露出里头焦黑的账本残页——墨迹写着“腊月初七，兑靛蓝料二十斤”，边角按着半枚血指印。
铁匠铺后院井口忽传来蛙鸣，陆九川掀开石板，井壁钉着排铁钩，挂着二十来个靛蓝布包。布角鱼鳞纹与户部账本残页严丝合缝，扯开最底层的布包，里头裹着的黄符纸哗啦啦散落——朱砂画的竟是幽州盐车路线图。铁匠锤头“咣当”落地，砸起蓬硫磺灰：“客官这眼力，够在鬼街换三条命了！”
茶楼二层忽爆出巨响，裴照雪踢翻火盆引燃帐幔，靛蓝布料遇火腾起毒烟。斗笠汉子撞破窗棂坠下，人皮面具半脱未脱，露出底下刀疤脸——正是九皇子府逃出的厨娘同伙。陆九川从井底探出头，断剑正抵住铁匠咽喉：“劳驾把靛蓝料换成砒霜，这单生意我加三成！”
鬼街尽头传来梆子响，裴照雪拢紧灰鼠裘隐入暗巷，袖中银针串着新获三证：蜡丸残壳、账本残页、毒烟浸染的幔布。陆九川蹲在井沿啃冷馒头，裤管滴落的井水在青石板上汇成个“雪”字，倒映着天边将沉的残月。
铁匠铺后院的井水泛着硫磺味，陆九川攥着靛蓝布包的手被染成青紫色。铁匠的锤头僵在半空，鼻尖的茯苓霉斑突然爆开，细碎孢子扑进口鼻，呛得他连打三个喷嚏。檐角蝙蝠被惊得乱窜，撞翻盏气死风灯，灯油泼在井沿燃起幽蓝火苗——油里分明掺了辽东白矾。
“客官这霉疮方子，够毒翻九头牛！”铁匠哑着嗓子笑，缺指的手突然拍向井壁机关。二十枚铁钩“咔嗒”弹起，挂着的靛蓝布包天女散花般砸落。陆九川抄起断剑劈开最近那包，黄符纸如雪片纷飞，朱砂画的盐车路线竟与九皇子府账本残页严丝合缝。
茶楼二层毒烟渐散，裴照雪银针钉住的账本残页被穿堂风卷起，正贴上支摘窗的补丁。斗笠汉子的人皮面具彻底脱落，刀疤脸上横亘着道靛蓝刺青——形如“七”字的麻绳勒痕。茶博士的铜壶嘴突然崩裂，滚水混着砒霜末泼向裴照雪面门，却被他反手用《金匮要略》挡住，书页间盐引拓片被水渍晕出个“乙未”墨圈。
“好个借书挡灾！”茶博士撕开粗布短打，腰间缠着排蜡丸，遇热炸开的骨粉迷了满屋。裴照雪袖中银针连发，针尾棉线缠住窗棂借力荡出，灰鼠裘扫翻火盆，炭块滚落点燃靛蓝帐幔。斗笠汉子追到檐角，蹀躞带崩开的铜环正卡住瓦缝，整个人倒吊着晃悠，活像条风干的咸鱼。
陆九川在井底摸到块冰凉铁板，撬开竟是口樟木箱——里头码着二十柄断剑，剑格处“天佑裴氏”的篆文被硫磺熏得发黑。铁匠的破锣嗓子在井口炸响：“这买卖要加价！”陆九川甩出裤袋里最后一颗冻梨核，果核正卡进铁匠的豁牙缝：“老哥这牙口，剔骨刀都省了！”
裴照雪踏着瓦楞疾行，靴底粘着的砒霜末在月色下泛蓝。茶楼后巷忽窜出个挑馄饨担的老汉，扁担头挂着盏褪色灯笼，纸面补丁用的正是户部废账本残页。他袖中银针疾射，针尖挑飞灯笼，火光映出账本上“腊月初七兑靛蓝料”的朱砂批红——与铁匠铺井底樟木箱的剑柄缠布同源。
铁匠铺院墙轰然倒塌，陆九川顶着樟木箱破墙而出，断剑雨般扎向追兵。胖厨娘举着铜勺从街角杀出，后颈的“七”字刺青遇硫磺气泛起幽光。陆九川反手抛出井底捞出的黄符纸，朱砂遇风自燃，正糊在厨娘脸上：“大婶这妆花了可不好看！”
裴照雪凌空接住片燃烧的账本残页，就着火光瞥见“乙未库”三字，边角指印缺了半截小指。茶博士的蜡丸在脚边炸开，骨粉混着砒霜凝成个盐引状的灰圈。他银针钉住灰圈边缘，针尾棉线突被拽紧——斗笠汉子割断蹀躞带逃脱，腰带里漏出把钥匙，匙齿形状与慈宁宫乙未柜锁眼严丝合缝。
鬼街尽头响起骤急梆子声，陆九川踹翻馄饨担当盾牌，滚汤泼湿青石板腾起白雾。胖厨娘的铜勺砸中樟木箱，二十柄断剑“哗啦”倾泻，剑身锈迹拼出北疆舆图。裴照雪灰鼠裘一展，袖中银针串着三样铁证——蜡丸残壳、账本焦页、断剑缠布——钉入舆图上的废弃烽燧堡位置。
铁匠突然暴喝跃起，缺指的手攥着淬毒剔骨刀劈向陆九川后心。刀锋触及粗布短打时却“当啷”断裂——陆九川贴身揣着的冻梨核冻硬如铁，核上牙印正卡住刀刃裂痕。裴照雪银针破空而至，针尖挑飞铁匠的耳坠，靛蓝琉璃珠落地碎成八瓣，每瓣都嵌着“七”字暗纹。
“九皇子府的耗子，倒是会打洞。”裴照雪踩住铁匠胸口，靴底硫磺末蚀穿粗布衣，露出底下靛蓝刺青。陆九川蹲在废墟堆啃冷馒头，裤管滴落的井水在青石板上汇成个“雪”字，倒映着天边残月：“这黑市买卖做得，比西市鱼摊还腥气！”
更夫梆子敲过三响，鬼街骤然死寂。裴照雪拢紧灰鼠裘踏入暗巷，袖中断剑拓片被夜露浸透，霉斑纹路扩张如蛛网。陆九川抹了把灶灰脸，断剑鞘尖挑着串铜钥匙——从铁匠耳洞抠出的赃物，匙齿正配九皇子府地窖暗门。茶楼余烬忽爆出星火，映得那“雪”字水痕如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