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漏滴到卯时三刻，平康坊七十二家医馆同时响起捣药声。李素尘跪坐在仁济堂后院的青石板上，膝前竹匾里堆着小山似的苍耳子。晨雾裹着刺鼻的苦艾味渗进麻布短褐，冻得他手指关节泛着青白。
“明日就是三年一度的杏林考，若再辨错药...“师父陈景元的声音从回廊飘来，惊得少年手腕一抖。青铜药秤的星子突然偏移，两钱重的白蔹粉末洒在石阶缝隙里。
隔着雕花木窗，他看到赵怀安正捧着紫檀药匣给师父看。那匣盖内侧的银丝缠枝纹，分明是西市千金堂的标志。去年东市药铺掌柜暴毙案里，千金堂少东家陆三绝站在血泊中擦拭弯刀的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
戌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李素尘摸进存放考材的南厢房。月光穿过气窗落在三百个陶罐上，每个罐口都贴着黄麻纸。这是杏林考第一试——盲辨百草。他刚要伸手去揭“玄字七号“的封条，背后突然响起衣袂破空声。
“宵禁时分擅动考材，按律当逐出医门。“执事师兄王衍举着灯笼逼近，火光映出他腰间新换的错金蹀躞带。少年后退时撞翻陶罐，滚出来的决明子沾着层诡异的靛蓝色。
“这不是药库的次品！“李素尘捻起一粒对着月光细看，茎萼处残留着青黛痕迹。王衍突然吹灭灯笼，黑暗中传来布帛撕裂声。等巡夜人闻声赶来时，只见少年手里攥着半幅扯碎的湖绸衣袖，而本该装着白及的“玄字七号“陶罐，此刻正散发着曼陀罗的甜香。
次日辰时，平康坊鼓楼鸣钟九响。李素尘跪在医圣像前，听着身后三百学徒的窃窃私语。陈景元握着戒尺走来，他药袍上苏合香的余韵里混着千金堂特供的龙脑香。
“你可知错在何处？“
“学生不该夜闯...“
“蠢材！“戒尺带着风声砸在肩胛，“连曼陀罗与白及都分不清，怎配碰我的紫金丹炉？“
血珠顺着下巴滴在青砖缝里，绽开成诡异的墨梅。李素尘抬头望见赵怀安正在给考官奉茶，他束发的锦带上还沾着昨夜扯落的银线。当陈景元宣布罚他去碾药房做杂役时，西侧珠帘后突然传来玉镯相击的脆响。
“且慢。“
一截水红襦裙拂过门槛，裴九娘鬓边的累丝金步摇晃得人睁不开眼。这寡妇三年前盘下隔壁胭脂铺，此刻却握着方沾血的帕子轻笑：“昨夜奴家犯了咳疾，倒是瞧见些趣事。“
她忽然将帕子掷向王衍，素白绢面上赫然是靛蓝的指痕。执事师兄踉跄后退时，腰间蹀躞带撞翻了香炉。纷纷扬扬的降真香灰里，李素尘看清他袖口缺了块布料——正是昨夜被自己扯断的湖绸暗纹。
“够了！“陈景元突然暴喝，药王像前的线香应声而断。老医师枯瘦的手指捏住裴九娘的下颌，声音却带着颤：“二十年前你父亲...“
“陈太医怕是记错了。“寡妇用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划过老人手背，“妾身姓裴，来自范阳。“
这场闹剧最终以王衍被除名告终。但李素尘还是被罚去清扫西厢库房，经过回廊时听见赵怀安正与人在阴影里低语：“...陆公子说那批泡过蓝靛的决明子...“
暮色染红窗棂时，少年在库房梁上发现个乌木匣。拂去积灰，匣盖内侧竟用金漆画着太医院徽记。当他借着天光展开那卷虫蛀的绢帛时，房梁突然传来异响——半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从瓦缝间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