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如墨,笼罩着巨鹿城头。
张角手持染血的《太平天书》,指尖划过卷首“太平”二字,漆金纹路在血泊中泛着诡异的紫光。城下三万黄巾军尸首堆叠成山,乌鸦群集盘旋,啄食着将士们未瞑的双目。
“徒儿!收手吧!”
虚空传来钟磬碎裂般的异响,七十二道青气自天而降,南华老仙负手而立,道袍上的云纹染着点点金光,看到徒弟的寿元将尽,虽然没有再多说话,却掩不住眼底的痛色。
他袖中飞出三道符篆,悬浮在张角眉心三寸处,那是当年传艺时亲手种下的“三清护心印”,此刻正发出刺目红光。
“你以‘天公将军’之名号召三十六方,”老者踏血而行,每一步都让尸山渗出清泪,“可曾记得初次见你时,你背着药篓在太行山上采茯苓,说要治尽天下疫鬼?”
张角浑身剧震,记忆如刀割——那年他在山涧救起浑身脓疮的幼童,用嘴吸毒血时被村民骂作“妖人”,却仍背着空药篓走村串户。
自己手中的《太平要术》忽然滚烫,卷中“逆天之术”的字迹竟在血泊中显形,宛如当年南华老仙在他掌心写下的“仁”字。
“师傅你看!”张角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咒印,那是用十万生魂祭炼的“血河幡”印记。
“当我用符水救不了染了瘟疫的百姓,当我看见官吏把赈灾旧粮倒入河中喂鱼,他们却吃着新鲜纳贡的粮食,城内歌舞升平,城外饿尸遍野,我才明白——这世道需要的不是医术,是翻天覆地的刀兵!”
南华老仙望向天边,只见原本象征大汉气运的紫微垣,此刻竟有三颗主星黯淡如尘。
他袖中飞出一枚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后指向巨鹿城西南角——那里的土地已被鲜血浸透,隐隐露出龙脉断裂的幽光。
“你摧毁兖州龙脉时,可听见地脉深处的龙吟?”老者拂袖间,虚空中浮现出九条残龙虚影,每条龙身上都插着黄巾军的“黄天旗”。
“当年大禹分九州龙脉镇天下,你斩断其一,如今气运三分,必将引来豺狼窥伺。”
张角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哭腔。
他挥手将《太平天卷》抛向空中,血珠飞溅在书页上,竟化作密密麻麻的蝌蚪文——那是被老仙封印的“逆转生死篇”。
卷中飞出三十六道血光,在空中凝成三十六面血幡,每面幡上都绣着一个狰狞的鬼面。
“师傅可知我为何要开地狱之门?”他踏空而起,血幡在身后猎猎作响,“去年冬天,我在广宗城看见母亲把死去的婴儿放在怀里焐热,只为骗官府说孩子还活着,能多领半块窝头——这样的世道,难道不该让死人复生,让活人看看他们造的罪孽?”
南华老仙指尖掐诀,试图召回被血污侵蚀的《太平要术》,却见卷中突然飞出一道黑影,竟是张角当年治病用的银针,此刻已被染成赤红色,针尖还挂着半滴黑血。
“此幡名为‘太平血诏’,”张角按住眉心的咒印,鲜血顺着下巴滴落,“每祭一面幡,可让一州百姓暂忘饥苦;每开一层地狱,可让冤魂托梦痛斥贪官——师傅若觉得这是逆天,那这老天,不修也罢!”
老者忽然沉默,他看见张角耳后新生的白发,如霜似雪。
当年那个在桃树下背《道德经》的少年,此刻眼底尽是血丝,却仍有一丝未灭的光。远处传来战鼓轰鸣,朝廷的羽林军已逼近巨鹿,旌旗上的“汉”字被血雨浇得模糊,宛如即将熄灭的烛火。
“你可知‘逆天’二字怎么写?”
南华老仙忽然抬手,一道青光注入张角体内,强行压制他暴走的血脉。
“‘逆’是走钢丝的‘走’加叛逆的‘屰’,‘天’是一人顶千斤——你以为自己在替天行道,实则是拿千万人做你走钢丝的垫脚石!”
画面一转!
北方无名山丘上,司马徽负手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枚刻满蛇纹的青铜镜。
他望着巨鹿方向的血光,嘴角勾起冷笑,镜中倒映出三条若隐若现的龙脉,如三条巨龙在云海中挣扎。
“南华老仙啊南华老仙,”他指尖划过镜面,镜中浮现出张角跪拜的画面。
“你教弟子医人,却不知乱世之中,救人者终将被人所救——这三条龙脉既然断了,我便用蝰蛇之魂缝补,纵是逆天,也要为司马家搏个千秋基业。”
山风呼啸,吹开他宽大的衣袖,露出臂上缠绕的蝰蛇刺青,蛇信吞吐间,竟有一丝龙气被吸入体内。
远处传来狼嚎,七只黑狼踏月而来,每只狼眼中都映着洛阳城的方向——那里的太庙昨夜无故起火,象征汉高祖的神位轰然倒塌。
司马徽取出三枚铜钱,往空中一撒。铜钱落地时竟全部竖立,围成三角之形,中间隐约可见“魏”“蜀”“吴”三字虚影。
他俯身拾起铜钱,指尖沾上露水,在石面上写下一个“晋”字,笔锋刚健,却在最后一捺处突然分叉,宛如蛇信。
“张角啊张角,”他望向巨鹿方向,血光中隐约可见南华老仙的身影。
“你开地狱之门,我盗真龙之魂,咱们都是这世道的逆行者——只是你为苍生,我为宗族,谁比谁更高尚些?”
山脚下突然传来马蹄声,一名斥候滚鞍下马,呈上一封密信。司马徽展开一看,眼中闪过精光——信中说,朝廷已启用皇甫嵩为将,率五万人马围剿巨鹿,而南阳黄巾军首领张曼成,竟在昨夜梦见一条断角的黄龙入腹。
“妙啊,”他将密信投入火中,看着纸灰被风吹向洛阳,“黄龙断角,蝰蛇乘虚,这盘棋,该我落子了。”
巨鹿城破那日,张角跪在南华老仙面前,血幡已碎成齑粉,《太平天卷》也只剩下残页。他望着远处被大火吞噬的城池,听见百姓的哭喊声中,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某个农妇在废墟中生下了孩子,脐带还连着死去的丈夫。
“师傅,”他咳出黑血,掌心的“仁”字咒印正在消散,“原来就算开了地狱之门,死人也活不过来......百姓想要的太平,从来不是靠杀人换来的。”
南华老仙叹息着取出一枚玉瓶,倒出一粒金丹——那是用自己百年修为炼制的“续命丹”。
但他忽然停手,望向天际的紫微垣,只见三颗黯淡的主星旁,竟多出一颗若隐若现的新星,散发着阴冷的蛇鳞光泽。
“天数如此,”老者将金丹收入袖中,“你断龙脉三分,有人欲合三为一。待你大限之后,这乱世才真正开始。”
张角抬头,看见师傅眼中有泪光闪烁。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太平要术》时,老仙说“此书可救人,亦可杀人,全在一念之间”。
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一念之间,竟隔着十万生魂,隔着整个天下的兴衰。
“徒儿知错了,”他俯身叩首,额头触地时,看见一只蚂蚁正背着一粒米,在尸堆中艰难前行,“但求师傅护佑太平道余众,莫让他们再被野心所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