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纸胎化形?

黎明前的纸马铺,被死寂紧紧包裹,静谧得让人毛骨悚然。我紧盯着铜盆里的井水,倒映在水中的左眼,竖瞳仿若暗夜中猫眼,敏锐地收缩成一条细线,仿佛嗅到了致命猎物的气息。水面上,七只风干的狐耳静静漂浮,耳尖上的铜钱在熹微晨光中,泛着仿若血锈般的暗沉色泽,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隐秘过往。

“哗啦——”突如其来的声响从后院传来,那声音恰似纸张被狂风肆意翻动。我瞬间抄起断魂剪,箭步冲向后院。

映入眼帘的一幕,令我瞬间僵立在原地。只见晾衣绳上,纸人阿蛮正剧烈颤抖,原本巴掌大、扁平单薄的它,此刻却如被无形的巨手吹气,迅速膨胀起来。竹骨在这过程中“咔咔”作响,不断重组,纸面之上,细腻的肌理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浮现。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它的脸。原本只是用朱砂草草勾勒的五官,此刻竟自行晕染开来。眉毛愈发纤细,嘴唇泛起淡淡的红晕,甚至连睫毛都根根翘起,栩栩如生。当它缓缓睁开双眼的瞬间,我心脏猛地一缩,手中的剪刀险些失控刺出——那双杏眼,与母亲竟有八分相似!

“陆…郎…”纸人开口了,就在这刹那,屋檐下的镇魂铃毫无征兆地炸裂,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它发出的并非竹纸摩擦的“沙沙”声,而是带着水汽、宛如活人般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后院里回荡。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上香案,供着的三清像“啪嗒”一声歪倒,案面上的香灰顺势铺出四个字:“纸胎化形”。

阿蛮动作笨拙地从晾衣绳上挣脱,落地的瞬间,竟有了少女般的婀娜体态。纸裙摆下,纤细的脚踝若隐若现,只是关节处还残留着竹篾拼接的痕迹。

它跌跌撞撞地扑到香案前,手指沾着香灰,在“形”字上反复描画,随后,突然抓起毛笔,在黄表纸上写下一行簪花小楷——“丙寅年腊月初七,晴,吾儿周岁抓周,独爱断魂剪”。我瞬间愣住,这分明是母亲日记里的句子!

毛笔“啪”地掉落,阿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惶恐地捂住嘴,纸面上泛起一片潮红。这时,我才注意到它脖颈处有道裂缝,里面隐约闪烁着金属光泽。

“别动。”我轻声说道,同时捏住它后颈的竹骨,轻轻一挑——“当啷!”一把生锈的长命锁掉落在香案上,锁的正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大字,背面却是密密麻麻的苗文咒语。锁芯里,塞着一团干枯的绒毛,凑近一闻,散发出陈年狐狸尾巴尖特有的气味。

阿蛮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纸手指向我的左眼。供桌抽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拉开,自动弹开,母亲生前常用的铜镜滑到我跟前。我看向镜中,左眼的竖瞳里,映出阿蛮的真实形态——它的胸腔里,蜷缩着一个半透明的婴儿,正贪婪地吮吸着锁芯里的狐毛!

“造孽啊!”九婆婆的拐杖重重砸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今日没贴假脸,溃烂的左眼窝里,几条白蛆正缓缓蠕动。

“纸人沾了至亲血泪才会化形,你小子昨晚是不是……”我的记忆瞬间闪回到黑袍讨债人掀开账簿的那一刻,当时,面对母亲受刑的画面,我确实落下了泪。

“这是借腹养魂的邪术!”九婆婆的拐杖用力戳向长命锁,随着锈迹剥落,内层的青铜显露出来,“你娘怀你时,有人把狐胎封进她肚子,又用这锁抽走胎儿一魂,补了狐仙的残缺!”

阿蛮突然尖叫起来,疯狂地撕开自己胸口,纸皮下渗出黑血。那些黑血珠落地后,瞬间变成跳动的蝌蚪文,拼凑出爷爷的笔迹:“以纸人承狐债,可保吾儿廿载平安”。

院外,突然传来“咚咚”的闷响,像是有人在用力磕头。透过门缝,我看见七个身着红肚兜的纸娃娃,正朝着纸马铺虔诚跪拜,它们额头都钉着铜钱,脑后拖着宛如狐狸尾巴般的发辫,模样诡异至极。

九婆婆见状,突然拽过阿蛮,枯瘦的手径直插进它纸糊的胸腔,掏出一把黏糊糊的香灰:“天亮前烧了它!纸人化形必招——”话还未说完,阿蛮突然奋力挣脱,扑到我怀里。它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我左眼的竖瞳,沾了泪水的指尖在案面上写下:“我想看看太阳”。

供桌上的三清像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力量,齐刷刷裂开。我见状,迅速抓起朱砂笔,在阿蛮原本空白的面颊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最后一笔落下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它的纸手突然有了温度,而我的左眼视野里,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血色的滤镜。

晨光穿透云层的刹那,阿蛮纸衣上的染料开始晕染。茜色裙摆如同被赋予生命,变成真实的褶皱,发间甚至有了油脂的光泽。然而,它的身体也在急速透明化——阳光每照亮一寸,纸躯就消失一寸。

“陆郎你看!”它雀跃地指向天际,声音中满是欣喜,指尖在朝阳中化为灰烬,“像不像娘亲描的花钿……”东墙根跪拜的纸娃娃们,见状集体发出狐啸。

它们瞬间炸成七团黑雾,迅速凝成一张巨大的狐狸脸,张牙舞爪地扑向阿蛮。我见状,毫不犹豫地挥剪斩去,就在这瞬间,长命锁里那簇狐毛突然自燃,火舌迅速舔过阿蛮残存的右手——那里,留着我用朱砂画的笑脸。

灰烬中,一颗晶莹的珠子缓缓浮起,里头蜷缩着婴儿形态的阿蛮。九婆婆见状,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对着珠子连连磕头:“老婆子眼拙,这哪是纸人…分明是……”她没说完的后半句,被早市开张的吆喝声瞬间淹没。

我紧紧攥着珠子,回到内室。桌上的《纸扎秘术》,恰好翻在“寄魂术”那页。插图上,母亲抱着婴儿站在狐仙庙前,而她怀里的襁褓——分明是一个空心的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