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似血,将傩面街的青石板路染得一片殷红,那颜色仿若从地底汩汩渗出的鲜血,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我紧攥着那半张焦黄的符纸,抬脚出了城。
符纸边缘的灼痕竟诡异地勾勒出狐脸形状,当我的指尖轻轻摩挲而过,细密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如同被唤醒的神秘诅咒,让人心惊胆战。
怀中的罗盘滚烫,好似揣了个烧红的烙铁。铜针疯狂地剧烈震颤,仿佛被无数双无形且邪恶的手争抢着,坚定不移地指向西方。
据爷爷的手札记载,在二十里外的乱葬岗上,曾有一座乾隆年间香火鼎盛的狐仙庙,只是如今,那已然成了被朱砂圈出的禁忌之地,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与危险。
踏上山路,脚下的触感愈发黏腻,好似踩在浓稠的血浆之上。行至第三里碑,周围的杂草逐渐转为暗红色,锯齿状的叶缘犹如锋利的刀片,轻轻划过裤管,留下一道道蛛网般细密的血痕。
这些名为“狐涎草”的邪物,传说只在死过七任庙祝的不祥之地生长,每一片叶子都像是对闯入者的无声警告。
“沙沙——”死寂的枯叶堆里,猛地窜出一个黑影。我反应极快,瞬间后撤半步,手中的断魂剪已然横在胸前,寒光闪烁,蓄势待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缺耳的老狐,嘴里叼着血淋淋的鸡头,幽绿的眼珠散发着诡异光芒,与我短暂对视。
就在我紧绷神经之时,它竟像通了人性一般,突然人立而起,前爪合十,对着我恭恭敬敬地作了三个揖,随后转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愈发浓稠的暮色里。
“狐仙讨封......”我喃喃自语,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民间传说,畜牲修行到关键时刻,会向路人讨要“像人”的封正。方才若是一个不留神,脱口说出“像人”二字,恐怕今夜就要交代在这凶险万分的山路之中了。
残月缓缓升起,洒下清冷的光辉,狐仙庙的轮廓终于在乱葬岗边缘若隐若现。坍塌的庙门摇摇欲坠,上面悬着半截牌匾,“仙”字残缺不全,只剩下个“山”字旁,在呼啸的风声里吱呀摇晃,活像吊死鬼伸出的舌头,散发着阴森恐怖的气息。
“咔嚓——”我一脚踩断门槛,刹那间,整座庙宇像是被惊扰的蜂巢,响起一阵细碎的啃噬声。无数双幽绿的眼珠在屋梁上亮起,又接连熄灭,仿佛黑暗中潜伏的鬼魅在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向正殿壁画,上面描绘着乾隆年间的庙会盛况:香客如织,热闹非凡,可细看之下,七个红衣童男女被铁链紧紧锁在神龛前,满脸惊恐与绝望。而端坐供台的狐首人身像,正将爪子按在一枚青铜罗盘上,那罗盘的纹路,与我怀中的罗盘竟如出一辙。
“这就是爷爷的罗盘......”我伸手轻轻抚过壁画上熟悉的纹路,指尖摩挲间,突然摸到凹凸不平的刻痕。凑近一看,有人用指甲在罗盘图案旁刻了行小字:“陆氏子切记,得见此盘时,已非阳间辰。”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绝望与警示。
“滴答。”毫无征兆地,黑色黏液从壁画裂缝中渗出,好似一条蜿蜒的黑色小蛇,顺着我的手指迅速爬上小臂。被黏液沾湿的皮肤,瞬间浮现出青色尸斑,如同被邪恶的诅咒烙印。与此同时,耳畔响起一阵细碎的私语,声音飘忽不定,仿若从九幽地狱传来:“陆郎......你终于来还债了......”
供桌在此时发出“吱呀”响动,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三颗新鲜的鸡头整齐排列在褪色的红布上,每只鸡喙都被人用金线缝出诡异的微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更骇人的是中间那颗鸡头——它竟缓缓转动脖颈,动作机械而诡异,用渗血的喙啄开了自己的天灵盖,露出脑浆里半枚生锈的铜钱。
“乾隆通宝......”我强忍着恶心,伸手拨开脑浆,铜钱背面赫然刻着“聘”字。这是旧时冥婚的信物,按规矩,通常要钉在死者眉心,此时出现在这里,让人心底发寒。
衣袋里的阿蛮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好似遭遇了极大的危机。小纸人挣脱出来时,半边身子已被染成血红,它用竹签在地上划出歪斜的字迹:“供桌下......有活物......”
腐朽的供桌布幔突然无风自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掀起。掀开的刹那,我看见了那口传说中的“锁狐井”——方形的井口用青砖砌成八卦阵,每块砖上都刻着扭曲的苗文,那些文字仿若古老的咒语,散发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而此刻,井口的铁栅栏竟被撕开个大洞,断裂的铁条上挂着几缕白发,我一眼便认出,那是九婆婆的头发!
“砰!”神像毫无征兆地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四处横飞。那尊缺了半边脸的狐仙像眼眶里,涌出沥青般浓稠的黑液,黑液在地面汇聚,逐渐变幻成七个小人形状。
它们手拉着手,缓缓围住供桌,紧接着,齐声唱起童谣:“七月半,嫁新娘,狐仙梳头鬼梳妆......”歌声空灵而阴森,在庙宇内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歌声中,井底传来铁链挣动的巨响,仿佛有什么被禁锢的邪恶之物即将挣脱束缚。我下意识举起断魂剪,却惊恐地发现,剪刀上的苗文正在迅速褪色,像是有个贪婪的恶魔,正疯狂吸食着咒语的力量。
阿蛮突然拼尽全力,扑向我的手腕。它用最后的气力在尸斑上划出血痕,艰难地组成四个字:“碑文......背面......”
我匆忙看向残碑,背面爬满了苔藓,好似岁月的污垢。我用颤抖的手刮开苔藓,露出密密麻麻的刻痕,竟是不同年代留下的死亡记录:
“嘉庆三年,樵夫见狐仙娶亲,疯毙”“
光绪十二年,货郎夜宿庙中,身首异处”
“民国二十一年,七名学生......”
最新的一条赫然是:“丙寅年冬,陆氏纸匠封井于此”,那熟悉的字迹,正是爷爷的!
“轰隆——”整座庙宇突然剧烈倾斜,好似要被大地吞噬。壁画上的罗盘图案裂开缝隙,数十只纸狐狸从中钻出。它们落地便迅速膨胀,发出尖锐的尖啸,张牙舞爪地朝我扑来。
慌乱间,我摸到供桌下那块松动的青砖,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半本《纸扎秘术》。
泛黄的扉页上,爷爷用血写着警告:“狐仙娶亲乃借命邪术,需以罗盘镇其庙基。然罗盘每转动一次,封印便弱三分。今井中老狐已食九十九魂,若见其真身,当断......”后半截被血污浸透,字迹已然模糊不清。
正当我要细看时,井底突然传来九婆婆凄厉的呼喊:“快走!它闻见你的生气了!”
整口锁狐井瞬间沸腾起来,黑液中浮出无数张人脸,那些都是曾经被吞噬的祭品,面容扭曲,满是痛苦与绝望。它们挣扎着组成人梯,而最顶端赫然是那个穿嫁衣的“我”——它正抓着井沿,慢慢爬出,盖头下传出“咯咯”的娇笑,声音冰冷刺骨:“相公,吉时已到......”
断魂剪突然自主飞起,刀柄上的苗文迸发血光,好似在做最后的抵抗。我趁机抓起秘术残本,不顾一切地撞向庙门。可就在踏出门槛的瞬间,我听见井底传来爷爷的叹息:“终究......逃不过啊......”
月光下,乱葬岗的每座坟头都站着穿嫁衣的纸人,它们手捧滴血的木匣,正朝着我缓缓屈膝——这是新娘出阁前,娘家人的送行礼。而我的左手腕上,第七块尸斑正在悄然成形,像是死亡的倒计时,愈发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