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性贪婪两世弊同

“吱~呀~砰!”

门外,鲍以安忙缩回了脑袋,纳闷地挠了挠头:

“卢大人赶人的意思这般明显,这姜师爷还能腆着脸留下不成?那不是比我老鲍的脸皮都厚了?”

门内,姚弘旭脚步轻快地站回原位,笑看着汪朝宗道:

“汪伯父,那闲人已走了,快请说罢。”

汪伯父?

汪朝宗虽对这救了自家妻女一遭的青年很有好感,听了这称呼也不由眼角一跳,勉强回了一笑后,便为难地看向了林如海。

林如海知道姚弘旭这般伏低做小,多半还是为了想要替“八爷党”争那赈灾之功,自然更不敢让他知道这两淮盐务的绝密,当下只得开口:

“子明...”

姚弘旭忙接话:“姨爹,我在呢。”

林如海默然半息,才语重心长道:“子明啊,工作的时候记得称职务。”

姚弘旭老实应了:“知道了,姨爹。”

“噗嗤!”

卢见曾憋笑端起了茶盅,剩下的六位堂商纷纷低头去找地上的蚂蚁。

堂堂皇孙怎么就能这般厚脸皮呢?

不过他若是位皇子,却又未必不能讨了圣上欢喜。

林如海无奈失笑,索性挑明了道:“子明,你也去外面等我罢。”

“哦...遵盐院大人令。”

姚弘旭不掩失落,转身就走,却“随口”嘟囔了一句:

“不过就是那劳什子‘提引’的事罢了,却这般遮遮掩掩的好不爽利。”

仓内骤然一寂,几乎落针可闻。

五大堂商猛然抬目,脸上难掩惊惧。

卢见曾手中茶盅晃荡,不觉湿了袖口,神色也阴沉下来。

林如海不露声色地环视一圈,心头不禁微微一动:

提引?自己翻阅旧档时倒见过这个说法。

近些年两淮盐务每岁额引销尽,额课全完,需要预提来年的盐引,以补本年之不足,故此谓之“提引”。

但从旧档来看,这些“提引”的赋税都已经随上年秋纲一并递解户部了,原该和自己无涉才对。

怎么这卢见曾却失态至如此呢?

呵,看来我这便宜“侄儿”还真是有备而来,且让他们先交锋一阵,再定行止。

思及此处,他也就兀自品茗,并不开口。

眼见着姚弘旭脚步飞快到了门前,而林如海仍安稳如山,卢见曾不得不出声笑道:

“姜夫子年纪轻轻,原也精通盐务,只是这‘提引’的盐课上年就已经交入国库了...”

暴金币的机会来了!

姚弘旭压了压嘴角,折扇轻摇悠然转身,笑吟吟地问道:

“运司大人,朝廷规定的二两正课是交了,那...二两之外的呢?”

卢见曾语滞不能答,怀疑的目光扫向了旁边堂商。

汪朝宗尚且镇定,张大安等人忙出言辩解:

“卢大人明鉴,我等今儿才初见姜夫子,便是想泄露也没无从说起啊。”

“汪堂商...”

卢见曾双目微聚,才盯向了汪朝宗,却被姚弘旭打断道:

“运使大人也不必猜测了,若真有人泄密那也该和我姨爹去说,何必单告诉我这个小辈?”

汪朝宗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却也生疑惑:

提引不是绝密,甚至邸报上都会刊登,但提引中的关节连林如海都尚且不知就里,这人分明才来一日,为何却能一语道破,且还如此笃定?

迎着众人的探究目光,姚弘旭也不卖关子,一径坦然笑道:

“小子昨日逛了扬州城内十七家盐行,问明了往年历月盐价,多是随季节、天气正常变动。

只在每到年末两月时,不分阴晴雨雪,一斤盐统统涨价十文,想来是因为成本提高了的缘故。

但方才卢大人幕下师爷巨细无遗地将正课、杂课、经费杂捐列得清楚明白,却并无一项是年末专有的。

那这成本又从何而来呢?

小子无知,一时除了提引,再想不出旁的来了。”

这话听着无懈可击,却是半真半假。

他虽调查了盐价,但哪里就能知道是因为“提引”的缘故。

就连“提引”这个词,也是他前世读史的时候了解到的。

不过美术生虽大多爱读个历史,但也多不求甚解,读过就忘。

若不是才刚听到库银竟比账银还多的奇事,他一时也不能将前世今生的见闻联系起来。

毕竟无官不贪,能够账库相符,不把亏空留给后任,就已经是难得了。

现如今好端端地留下一万两巨款给后任,要么是前任自己捞走了数十上百万两,乃至更多;

要么是盐商有意行贿,想堵林如海之口,那背后的弊案只大不小!

而涉及如此巨量银钱,且能让盐运使和八大堂商一同遮掩的,他方才脑海中第一时间便浮现出了乾隆朝三大案之一的“两淮盐引案”——

持续二十年的提引过程中,两淮盐政、盐司每引私加三两,统共获利一千余万,却只拿了一小半用来给章总接驾,私分了剩下的大头,却还博了个办事得力的好评。

最后章总恼羞成怒,以数任盐政、盐司人头落地,盐商缴纳巨额罚款结案。

如今虽换成了虞朝,官员和盐商也不尽同,但人性的贪婪却总是不变的。

故而他方才大胆猜测,此世这些官商也早已沆瀣一气,以加价的方式从百姓身上搜刮银子,最后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至于对不对......卢见曾喊住他时,他就已经有了八成把握。

而现在瞧着脸色阴晴不定却不置一言的卢见曾,还有那些个目光躲闪的堂商,这个把握已然臻至十成!

他轻轻勾了勾唇角,随意笑问道:

“小子听说,一引盐有四百斤,哪怕一斤只加10文,一引也能多赚四贯钱,合银便是三两有余。

所以...诸位在‘提引’的时候,于朝廷正课之外,不会又多收了3两银子吧?”

见鬼!一个年轻的小子怎么就能如此见微知著?

连那三两的加征也都猜了个正着?!

堂商们暗呼邪门,但在林如海那渐渐森冷的目光逼视下,只得支吾着回说:

“姜夫子说笑了,便是真有这一项,原也是由我们缴纳入库的,万当不得一个‘收’字。”

“本官看你们尽可当得!”

林如海“啪”地拍案而起,冷声怒斥道:

“尔等堂商借协理盐务,代收盐课之机,竟敢私加税赋,盘剥百姓!

如此上愧天恩,下负苍生,本官即刻就要具折弹劾!”

说着便拂袖而去,显然是动了真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