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城内

晨雾未散时,田埂上已传来“吱呀“的犁铧声。厉灵推开柴扉,看见老农张伯正赶着黄牛在自家田里耕作。那牛瘦得肋骨分明,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气。

“小厉先生起得早。“张伯抹了把汗,露出缺了门牙的笑,“这季稻子再有三日就能插秧了。“

厉灵微微颔首。前身虽痴迷武学,倒还记得按时收租,与这些佃户关系尚可。他注意到张伯右手小指缺了半截——那是去年交不起城主府“水捐“被剁的。

“田里...“张伯突然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珠瞥向屋角陶罐,“昨夜老汉看见红光从你院里冒出,莫不是...“粗糙的手指比了个蛇形游走的动作。

厉灵瞳孔微缩,赤炼真气在经脉中骤然加速。但面上不显,只将青布长衫的袖口理了理:“张伯眼花了,许是我熬药的火光。“

老农讪笑着不再多言,却从怀里摸出个粗布包:“自家晒的苦艾,挂在门上...驱邪。“布包散发的刺鼻气味里,分明混着雄黄粉的味道。

晨雾中,厉灵提着盖蓝布的竹篮往庆阳城走去。篮中陶罐偶尔“咚“地轻响,朱额鲤似在抗议。他故意摇晃竹篮,罐中立刻传来“咕噜咕噜“的冒泡声,像是某种不满的诅咒。

官道两旁的稻田里,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农人。几个孩童趴在沟渠边,用草茎逗弄着不足寸长的小鱼苗——正是朱额鲤的幼崽。见厉灵经过,孩子们一哄而散,有个瘦小的身影跑得太急,摔在了泥泞中。

城门洞前已排起长队。守城兵丁挨个搜查入城者,有个卖柴老汉因担子里藏了条河鱼,正被抽得后背血肉模糊。厉灵不动声色地按住篮中躁动的陶罐,赤炼真气在掌心形成隔绝屏障。

“读书人?“满脸横肉的兵头斜眼打量他,“路引呢?“

厉灵从袖中取出前身考秀才时的文牒。兵头接过的瞬间突然闷哼一声,文牒烫手似的掉在地上——那上面附着了缕赤炼真气。

“晦气!“兵头搓着发红的手指,“快滚进去!“

穿过厚重的城门洞,声浪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厉灵站在青石板铺就的主街上,晨雾未散的空气中飘荡着胡麻饼的焦香、新酿米酒的醇厚,以及牲口市特有的腥臊气息。

“厉秀才早啊!“茶肆门口的王掌柜拱了拱手,紫砂壶嘴还冒着热气,“新到的云雾茶,给您留了一包。“

厉灵刚要回礼,斜刺里冲出个戴方巾的矮胖男子,一把攥住他衣袖:“可算逮着您了!上月代写的状纸...“话未说完,突然触电般缩手——袖中赤炼真气自发护主。

“刘讼师慎言。“厉灵抖了抖青布长衫,“代人书写诉状可是要吃官司的。“他说着瞥向街角,两个穿皂靴的衙役正往这边张望。前身留下的记忆浮现:庆阳城虽不禁讼师,但代人写状需在官府备案画押。

沿着朱雀大街前行,不断有人作揖问好。布庄孙娘子捧着新裁的湖绸追出店门,非要送他两尺做书囊;药铺伙计隔着半条街就喊“厉先生“,说新到了批上等松烟墨——前身考秀才时赊的账,店家竟不敢主动讨要。

“这世道...“厉灵摩挲着竹篮里的陶罐,不禁感叹,想不到穿越前碌碌无为,穿越后一个秀才身份让他体验到了特权阶层的美妙。

朱雀大街中有座松鹤楼,虽非雕梁画栋的奢华去处,却也是城中数得上的体面酒楼。

两层木楼,檐下悬一块黑漆金字招牌,笔力遒劲,据说是某位致仕的翰林所题。楼中陈设古朴,桌椅皆是硬木所制,擦拭得油亮。跑堂的肩上搭着白巾,手脚麻利,见人三分笑,既不谄媚,也不怠慢,最是懂得察言观色。

“厉先生可是稀客!“松鹤楼伙计老远就撩起门帘,引着他往二楼雅座走,“刚出笼的蟹黄汤包,给您留了最肥的一笼。“

厉灵刚踏上楼梯,竹篮里的陶罐突然“咚“地一震。抬眼望去,临窗坐着个穿锦缎的中年胖子,腰间玉佩压着绣金线的貔貅——正是庆阳米行二掌柜钱多宝。那人筷子尖正挑着片薄如蝉翼的鱼脍,鱼生中央一点朱砂红得刺眼。

“厉秀才也懂品鱼?“钱多宝眯着三角眼招呼,“这可是今早刚捞的朱额鲤...“

厉灵颔首含笑回礼后,不动声色地选了张靠柱子的方桌。咐吩跑堂的,端上四样细点:水晶虾饺、鸡丝春卷、翡翠烧麦,还有碗浮着桂花蜜的杏仁茶。这规格明显超出秀才该有的待遇,邻桌几个行商模样的客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慢条斯理地品着杏仁茶,夹起一只水晶虾饺,薄如蝉翼的皮儿裹着粉嫩的虾仁,轻轻一咬,鲜甜的汁水便在舌尖绽开。他眯起眼,似乎沉醉于美食,实则余光始终锁着钱多宝那桌——那盘朱额鲤鱼脍已去了大半,胖子正举着酒杯,向同桌的绸缎商炫耀这鱼的来历。

“这鱼啊,可不是寻常人能尝到的。”钱多宝得意地晃着脑袋,“城主府每月也才得十来条,若非我与渔帮有些交情……”

厉灵垂眸,指尖在陶罐上轻轻一叩,罐中朱额鲤似有所感,微微震颤。他唇角微扬,心中已有计较。

待钱多宝酒足饭饱,摇摇晃晃下楼时,厉灵也起身结账。跑堂的连连摆手:“厉先生何必见外?掌柜的说了,您来松鹤楼,记在账上便是。”

厉灵摇头,从袖中排出银两,笑道:“读书人,不赊不欠。”

转过两条街,庆阳商会青砖门楼前已排起长队。穿褐色短打的伙计正挨个查验货品,轮到厉灵时,那伙计盯着他一身青衣犹豫道:“秀才公若是典当文房...“

“卖鱼。“厉灵掀开蓝布。陶罐中朱额鲤突然跃出水面,额间朱砂在阳光下红得刺目。

伙计脸色微变,惊讶道:“秀才公好运气啊。”他凑近陶罐,压低声音:“这品相的朱额鲤,至少值二十两银子。”

厉灵指尖轻叩罐沿,鱼儿立刻沉入水底。

“请随我来。”伙计恭敬起来,引着他绕过正堂,穿过一道月亮门。庭院里假山玲珑,几个穿绸衫的管事正在凉亭里吃茶,见他们进来,目光齐刷刷落在陶罐上。

“这位是……”为首的白须老者放下茶盏。

“城南外厉秀才,捕到条上等朱额鲤。”伙计弯腰退下。

老者眯眼打量厉灵,突然笑道:“老朽钱世荣,商会三朝奉。秀才公可知这鱼的妙处?”

厉灵将陶罐放在石桌上,水面映出亭角悬挂的八卦镜:“《庆阳志》载,朱额鲤生于寒潭,十年生一寸,额间朱砂可入药。”

“哈哈哈!”钱世荣大笑露出两颗金牙,拍手唤来侍女,“读书人就是见识广,取二十二两纹银来!”又对厉灵笑道:“秀才公若再捕到这样的鱼,直接送来商会,价钱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