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乱世

陕西,渭河北岸。

二百多个用墨汁将脸涂黑的骑兵马队裹挟着数千乱民,打着大大的‘王’字旗号,在干涸的河床上进军。

骑兵皆身穿棉甲,手持刀枪,精锐程度足以和一些总兵的私兵相媲美。

这二百多人是王二在澄城县起义时的嫡亲兄弟,乡党死忠,故而也被称为‘老营’。

老营是王二聚拢队伍的依仗,用于冲杀官军,突围破敌。

所以掠夺的战利品,例如武器辎重粮草,都优先供给其部。

王二在数月前带头杀了强征赋税的澄城县令张斗耀,占了县城,并且将县衙府库和富户搜刮一空。

随后又转战白水,劫掠数个庄子才养出这二百多骑兵。

乱民则是从攻克的县城,乡镇,村庄中裹挟的百姓。

大多衣不蔽体,眼神麻木,混得好的拿着木棍柴刀,混得差的干脆赤手空拳。

他们属于半自愿加入义军队伍,只为讨个活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常常用于在攻打城池和野战中壮大声威,虚张声势。

像王二这般有二百多老营,六七千新营的义军,便可对外号称数万人马。

一些守备孱弱的县城无不闻风丧胆,开城投降。

短短数月之间,王二横扫陕东数县,数次挫败官军。

陕西诸多卫所年久失修,武备松弛,兵户大多沦为将领的佃户和长工。

即使还有当兵的,在队伍中不足饷已经司空见惯,连着数月不发饷也是常有之事。

在将领喝兵血,吃空额的作为下,剿匪的军队往往一触即溃,或者消极怠工,更有甚者直接拿上兵器投靠义军。

……

西安,陕西三边总督府。

陕西诸位高官齐聚一堂,这些身穿红袍的地方大员无不眉头紧皱,面带苦涩。

北方数省大旱,就属陕西最为严重,几乎是滴雨未下。

在这种情况持续近一年后,整个陕西如同一个随时爆发的火药桶,在陕西当官也成了当之无愧的高危职业。

“王二之匪患流毒数百里,号称数万,单凭各县县兵和卫所兵已经无力弹压。”

陕西三边总督武之望作为东道主率先说道。

“依本督之见,应当从延绥调动边军,募集新兵以剿之!”

陕西按察使方岳贡也列席其中,这一年多以来他苍老了许多,眉眼间透露着疲惫和倦怠。

“延绥的兵好是好用,可是武大人,那榆林延安两府吏治不整治,连开拔的饷银都不一定凑的出来。”

此言一出,在场的官员都陷入了沉默。

方岳贡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延绥巡抚岳和声贪墨赈灾款项,上行下效,整个陕北的知府,知州,知县层层盘剥,早就引得民怨沸腾。

听说前些日子在延绥镇还有一个诨名张献忠的兵痞带头聚众闹事讨饷。

索性没有酿成大祸,最后打了五十军棍后逐出军中,也算是平息了此事。

“诸位大人,下官愿意前往陕北督军!剿清逆匪!”

在诸多高官愁眉苦脸之时,一个列席末位的三十多岁的年轻官员毛遂自荐。

正是今年刚刚升任陕西督粮参政的洪承畴。

“洪参政勇气可嘉,我看可以一试!”

方岳贡出言作保,对于盘踞陕西多年的老官油子而言,他和洪承畴都是外来户。

如果洪承畴此次建功,他也有个识人之名和举荐之功。

方岳贡一发言,顿时有几个官员出声赞同

武之望陷入犹豫,延绥巡抚岳和声虽然软弱无能,但每年给总督府的打点可是不少。

外头突然传来急报,在得到许可后进入府内。

“报!王二逆贼于三日前率部攻打蒲城,昨日县城已沦入敌手。”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不到一年时间,王二已经控制了澄城,白水,蒲城三县,几乎将整个陕西中部拦腰截断。

更为恐怖的是,蒲城县距离西安府城不足百里,骑兵转瞬即至,不出两日便可抵达。

一旦省府遇袭,在场的所有官员都逃不开干系。

“就依方宪台所言。”

事出突然,武之望已顾不得派别之见,立刻对洪承畴吩咐。

“洪参政,你即刻前往延绥,招募兵勇,围剿王二逆贼!若是遇到阻碍,尽可便宜行事!”

“遵命!”洪承畴干脆利落起身领命,眼中都是对权力的渴望和向往。

……

山东,济南府。

一栋富丽堂皇的酒楼雅间中,两张面额为一千两的银票平平整整地躺在酒桌上。

一个男子尖嘴猴腮,另一个五大三粗,腰间还别着刀。

另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用手指虚摁在银票上,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对此垂涎不已的两人。

“蒋县丞,鲍县尉,这大灾之年,孙县令还坚持要在高苑修建水渠,岂不是劳民伤财吗?”

两人先是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点头。

“正是!正是!”

“为了体恤民情,王爷早有吩咐,以田代赈,用银子买那些贱民的地。”

那中年男子起初一脸和煦地说道,旋即突然变了脸色。

“那孙铨三番五次横加阻挠,真是不知好歹!我既为王府管家,理当为王爷分忧,两位觉得如何啊?!”

“愿为王爷分忧!”

两人都有把柄在那中年男子手上,不敢分辨真伪,连忙拱手表示忠心。

“只是那东林近日势大,连魏忠贤都败亡身死。我等若是执意与之为敌,怕是难以保持自身。”

蒋县丞对局势看得很透,不敢随意答应。

那中年男子看了看胆怯的两人,暗自觉得好笑。

这些年他依仗着德王府管家的名头,在这济南地界上捞了不少好处,都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且不论魏忠贤一介阉人,怎可与王爷天生贵胄相提并论。”

“便是你们,也不必直接与孙铨为敌。只需在县衙处处下绊,将那水渠功成之日一再延后,此事就算成了。”

“都是老官油子,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们了吧?”

“这两千两银子权当年节的小礼。等事成之后,自然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蒋县丞和鲍县尉均露出恍然之色,再次连连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