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崎岖的山路上响了整整一天。太阳像个烧红的铁饼，烤得我后背火辣辣的疼。师父在前头引路，灰布道袍被汗水浸透，贴在佝偻的背上。
“师父，歇会儿吧。“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子眼冒着烟。
师父勒住马，眯眼望了望西沉的太阳：“再走五里，前面有条小溪。“
我的肚子咕噜作响，昨天那两个馒头早就消化完了。师父从马鞍上解下水囊递给我：“省着点喝。“
水囊轻得吓人，我小心地抿了一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像久旱逢甘霖。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
师父脸色骤变，一把拽过我的缰绳：“下马！快躲起来！“
我们刚滚进路旁的灌木丛，三辆日军卡车就拐过山弯，车头插着的太阳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卡车上站着十几个日本兵，钢盔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屏住呼吸。“师父的手按在我肩膀上，力道大得生疼。
卡车越来越近，我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口。突然，最前面那辆车停了下来，一个军官模样的日本人跳下车，对着路边的草丛叽里呱啦说了什么。
“他们在找马蹄印...“师父低声道，手指悄悄掐了个诀。
那日本军官突然转向我们藏身的方向，手按在军刀上，一步步逼近。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师父猛地一跺脚，口中念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刹那间，四周腾起一片白雾，转眼间就浓得伸手不见五指。日本军官的惊呼声从雾中传来，接着是一阵杂乱的枪声。
“跑！“师父拽起我就往山上冲。
我们跌跌撞撞地爬了不知多久，直到枪声彻底消失在身后。月亮升起来了，照在一片陌生的竹林里。师父瘫坐在一块青石上，脸色苍白如纸。
“师父！您怎么了？“我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无妨...只是耗了太多真气。“师父喘着粗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吞下。
我这才注意到师父的道袍下摆沾满了泥浆，右腿裤管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
“您受伤了！“我惊呼。
师父摆摆手：“皮肉伤而已。紫微，去寻些止血的草药来，我教过你的。“
我抹了把脸，借着月光在竹林里搜寻。金银花、白茅根...师父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我找到了几株仙鹤草，又在一处潮湿的岩缝里发现了止血效果极佳的铁苋菜。
回到师父身边时，他已经生起了一小堆火。我按照他教的方法，把草药嚼碎敷在伤口上，再用布条紧紧包扎。
“做得不错。“师父摸了摸我的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夜深了，师父从行囊里取出最后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饼，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给我。
“师父，您吃吧，我不饿。“我把饼推回去，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师父笑了：“修道之人，首重修心。饿其体肤，正是磨炼心性的好机会。“
我小口啃着那硬饼，问道：“师父，今天那阵雾...“
“那是道家的'五里雾'术。“师父往火堆里添了根树枝，“紫微，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常理能解释的。“
“我能学吗？“
师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时候未到。你现在要学的，是如何活下去。“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剧痛惊醒。右腿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疼得我蜷成一团。师父正在收拾行囊，见状立刻过来按住我的脉门。
“瘴气入体。“师父眉头紧锁，“这山里夜间瘴气重，你年纪小，抵抗力弱。“
我疼得直冒冷汗，师父从箱子里取出几根银针，在我腿上扎了几处穴位。说也奇怪，针一扎进去，疼痛就减轻了大半。
“能走吗？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师父收起银针，“日本人有军犬，迟早会追上来。“
我咬着牙站起来，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师父扶着我，一瘸一拐地向北行进。马匹早就跑丢了，我们的干粮也所剩无几。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一处山谷。谷底有条小溪，溪边长满了我叫不出名字的野果。师父仔细辨认后，摘了几种让我吃。
“这是羊奶子，这是八月瓜，都能充饥。“师父自己也吃了几颗，“省着点干粮，接下来几天可能找不到吃的。“
溪水清澈见底，我趴下去牛饮一番，抬头时，在水面倒影中看到自己脏兮兮的脸和乱蓬蓬的头发，活像个野人。
“师父，我们要去哪里？“我一边洗脸一边问。
“武当山。“师父洗了把脸，白胡子滴着水珠，“那里有我几位道友，可以暂时安身。“
休息片刻后，我们继续赶路。我的腿疼减轻了些，但肚子又开始抗议。正走着，师父突然停下脚步，示意我安静。
前方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紧张地抓住师父的袖子，脑海里浮现出日本兵狰狞的面孔。然而从树丛里钻出来的，竟是一只灰毛野兔。
师父眼疾手快，一枚铜钱脱手而出，正中野兔头部。那兔子蹬了两下腿，就不动了。
当晚，我们终于吃上了一顿像样的饭——烤野兔肉。虽然没有盐，但那滋味比我记忆中任何一顿饭都香。师父把最好的一块肉留给我，自己啃着骨头和边角料。
“师父，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嚼着香嫩的兔肉，忍不住问。
师父望着篝火，眼中映着跳动的火焰：“紫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我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
睡前，师父教我打坐调息，说是可以抵御山中瘴气。我学着他的样子盘腿而坐，调整呼吸。渐渐地，腿上的疼痛真的减轻了。
半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星空下，北斗七星光华大盛，指向北方。一颗紫色的星星从天空坠落，直直落入我的胸口...
我猛地惊醒，发现师父正警惕地环顾四周。
“有动静。“师父低声道，“拿好包袱，准备走。“
我竖起耳朵，果然听见远处传来狗吠声，还有隐约的人声。我们匆忙扑灭火堆，借着月光向山林深处逃去。
跑着跑着，我的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落。在掉下去的瞬间，师父抓住了我的手腕，但他自己也被我带得一个踉跄。
我们滚下一个陡坡，最后停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我浑身疼痛，但奇迹般地没有重伤。师父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的右腿再次流血，脸色白得像纸。
“师父！“我手忙脚乱地帮他检查伤势。
“别出声...“师父捂住我的嘴。
头顶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交谈声，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洞口，好在没有照进来。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外面才恢复寂静。
“他们暂时找不到这里。“师父虚弱地说，“今晚就在此过夜吧。“
我帮师父重新包扎伤口，又从洞里找到一些干燥的苔藓铺成简易的床。师父躺下后，从箱子里取出一张黄符纸，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几道，然后贴在洞口。
“这是障眼符，能暂时隐藏我们的气息。“师父解释道，“紫微，你也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我蜷缩在师父身边，听着洞外偶尔传来的野兽嚎叫，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虽然前路未卜，但只要有师父在，我就不是一个人。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胸口发热，仿佛真的有颗星星藏在里面。我想起那个梦，想起师父说的“天命“，隐约感觉自己的人生正在走向一条无法回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