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处境

五分钟后，这座单层荷兰殖民风格建筑里。

扫了一眼前厅里用爪哇语写就的用来遮人耳目的那副写着“泗水工商联谊会”的横幅，杨兑嘴巴抽了抽，在吴生的引领下，步入了主会厅。

或许是因为并不是正规意义上的同乡会，又或许是不想引得泗水当局太过关注。

这场所谓的“同乡会”，规模远比跟杨兑想象中的要小一些，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次临时起意的同乡会是采取了化整为零、分批次召开的缘故。

总之，跟杨兑印象里总喜欢与堪堪擦着百人规模低空飞过的集会不同，今天坐在多功能主会厅里的，只有大约五六十人的样子。

………………

“黄会长，现在这些爪哇人实在是越来越过份了……这个月才刚刚过去一个星期，卫生部门就跑过来突击检查了2次，每次都以厨房地板有油渍为由，张嘴就是50万盾的罚款！”

“虽然好说歹说，把罚款从50万盾讲到了20万盾，但是我开的本来就是一家小餐馆，卖的也是平价中餐，天天这怎么搞，我这生意还怎么做的下去哦！”

大抵是这场同乡会刚刚开始，杨兑从后门溜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个身材稍显瘦小的中年男人在那里诉苦……看样子应该是唐人街那边某家餐厅小老板。

“就是就是，那些剥皮鬼简直是欺人太甚！”

“就在前天，我不过就是骑着摩托车运点货而已，还没开始摆摊呢，就被那些警察拦下，随随便便扣了个货物超重的帽子，伸手就索了我10万盾！”

一个看起来精壮精壮的男人满脸的怒气：“我就是运了点衣服而已，一辆摩托车能装多少货？哪来的超重！？”

“更气人的是，我前脚刚交完罚款，后脚一卸货，又来了个薄皮鬼，以占地经营的名义，又罚了我8万盾……我曰他老母，我又没去主街那边，泗水哪条法律不允许人摆摊了！”

“MD，最过份的是，下午我收摊的时候，那些剥皮鬼又出现了，说我没有货物运输许可证，直接把我摩托车给骑走了……我TMD当场杀人的心都有了，我这又不是大型货车，哪来的或许运输许可证，又那需要办理运输许可证！？”

说到情绪激动之处，这名被坑走了安身立命之本的汉子语气都有些哽咽，眼睛红红的，似乎恨不得下一秒就操起菜刀跟人拼命……94年的一辆摩托对于一个底层讨生活的华人而言属于绝对的大件货，其重要程度，跟印度那边一辆嘟嘟车在达利特人心目中的地位差不多。

刚刚落座的杨兑微微皱眉，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彻底把这些华人看成看盘子里的菜（参加这种同乡会的都是国人或者华侨，而非本地华族），非要敲骨吸髓吸个干净才肯罢休……后世的爪哇警察系统虽然同样令人作呕，但至少不会针对到这种程度。

见到汉子情绪激动，旁边几位同乡纷纷开口安慰起来，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更是叹了口气：“西江兄弟（方言，泛指一起跑船、经商、共患难的同乡伙伴），想开点，你这还算好的了，最起码人没事。”

“我大佬（老哥我）才叫惨。”

说着，亮了亮依旧还裹着纱布的右手：“看见没，我大佬系杂货铺，不但被人砸了玻璃，晚上还被人泼了汽油……要不是我大佬爬的快，今天这座位就该是空着的了。”

主席台上那名姓黄的会长闻言，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开口问道：“你没给那些胡建佬请茶水？”

前文说过，像泗水这边的集市和批发市场，基本上都是在那些胡建老乡的势力范围之内。

中年人闻言，苦笑起来：“怎么可能没请茶水，每个月都按时请的，甚至有时候还会主动请那些小大佬抽烟。”

黄会长眉头皱的更深了：“那怎么……？”

请茶烧香，交钱办事，乃是江湖上最起码的规矩。

虽然说诸如本地警察工商税务之类的薄皮鬼上门找麻烦，那些胡建老乡帮不上忙，一般也不会帮忙，但是店铺安全你得给人家保证了……这等同于是花钱买安保服务。

可现在呢，不但人家的杂货铺没了，甚至连人都差点挂掉了，这么不守规矩，要是传出去，其他人怎么想？

中年人又是叹了口气：“不是那些胡建佬干的，是本地的青年组织……这段时间上门挑事的本地青年比比皆是，很多开店的西江兄弟都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只不过我最倒霉而已。”

本地的青年组织？

黄会长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年头的爪哇跟民国时期的上海滩很有些类似，虽然泗水这边的社团以胡建、潮汕为最，但是其余形形色色的社团也并不少……其中有华人的，也有本地的。

而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那些本地的青年组织对华人的敌意最明显，表现的也最为激进。

想了想后，黄会长低声询问起位于自己右侧的陶泉起来：“陶生，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那些胡建佬有没有给什么说法？”

陶泉小声回答道：“前天夜里发生的事，至于胡建佬那边……”

说完，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由于山林集团的缘故，他们这一两年跟本地那些剥皮鬼走的很近。”

眼下之意很明显了。

黄会长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怒容。

同为炎黄一脉，出来海外打拼，最要紧的就是团结。

虽然这数百年的下南洋过程中，华人内部的山头派系林立，而且彼此互相看不顺眼，自己人坑自己人的事情比比皆是，诸如那些专吸自己人血的蛇头业务和圈养猪仔行为更是层出不穷……不爽归不爽，你非要较真起来的话，这属于是自己人内部的纷争。

但在很多老一辈的华侨和老华的思想观念里，自己人怎么斗都可以容忍，唯独在对外时，一定要团结起来。

尽管这些年来，因为种种原因，这种老派的思想越来越不受待见，但眼见着泗水的那些胡建佬明明收了人家茶水费，却因为山林集团的原因，对于本地青年组织这种严重越线的事情却在那装鸵鸟，他还是忍不住的一阵愤怒……亏得你们平日里还瞧不起那些客家佬，等真遇到事情时，你们的表现还不如人家客家佬！

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即当场拍板，就中年人店铺被毁一事，以同乡帮扶的名义做出了援助允诺。

包括一半无偿援助，一半低息民间拆借的资金方案，

包括重新迁址，重新对接货物供应商的再建方案……当然，也包括了新地址对应的日常庇佑方案；

同时，对于之前那个被薄皮鬼恶意针对，没收了身家的汉子，也同样给出了援助方案。

这一系列毫不拖泥带水的举动，忍不住让坐在最后面的杨兑频频点头。

该帮衬时毫不犹豫地出手帮衬是一方面；

但更重要的是，一个商会的会长，竟然肯放下身段和面子，亲自出面处理这种在外人看来如同芝麻绿豆般的小事，这换成了他们齐鲁人，你敢想？

别人不清楚，杨兑还不清楚“肇庆商会会长”这几个字的含金量？

虽然他对于原籍广东肇庆的商人也有不少的腹诽，但你不得不承认，哪怕在后世，人家在团结互助这一方面，做的却是比其他地区的人更好……最起码在杨兑接触过的人里，尤其是出海的这堆人里，他们是最团结的。

………………

足足两个小时后，这场临时举办的“同乡会”才终于结束。

重新回到了茶室的陶泉坐回椅子上，先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毫不见外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之后，这才笑着看向杨兑：“今天算是冒昧了，竟然让你在后面干坐了这么久……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杨兑摇了摇头：“并不，其实蛮开眼界的……最起码让我见识到了，泗水这边的剥皮鬼还有那么多的花样。”

这倒是实话，这年头的爪哇剥皮鬼比后世来的更加肆无忌惮，许多突破下限的手段，实在是让他闻所未闻。

陶泉又是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哪到哪啊，今天处理和协调的是那些普通老乡的事情，算起来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场面……如果杨生你昨天有空过来，看到那些企业老板遇到的麻烦，你才知道什么叫大开眼界。”

说着，陶泉想了想，忽然开口说道：“话说回来，杨生你不是刚刚拿了20万美元的奖金么，据我所知，就算你这几天四处乱买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应该也没花出去多少吧？”

笑眯眯地摸出一根五叶神递过去：“怎么样，瞧这样子，你那些钱左右是一时半会儿花不出去了，要不要买点股份玩玩？”